大字五十六,字字不离愁。
林不魁用拖把写完,整个人就怔住了,一首“鱼传书”毕,心中却不自觉的涌上“十年生死两茫茫”之感,此去经年,再无归期。
一片哀思诉师情,一点真性寄思念,三载以来未有动静的真性就在此时串动了起来,陡然间出了卤门在天地间寻寻觅觅,半饷才心满意足的归来,而在它回归卤门之后,整个泥丸宫开始大放光明,将林不魁的念头整个的拉往真性。
林不魁的念头在真性中流转,才发现真性中多了一些东西,似乎......是一些记忆片段,是师尊的记忆!原来林不魁的真性受他影响,自出卤门将掌教李英凝在天地间残留的一些精神携裹而回,林不魁念头定住,也不再多想就直接冲入了这些片段中。
我叫李英凝,英是英雄的英,凝是凝结的凝。
从我记事起我就是个孤儿,是师傅将我带上了武当山,我在师傅的背上将整个武当的景色都看了一遍,这里真的好美,我知道以后这儿就是我的家了,我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那一年、我六岁。
师傅是天柱峰掌教一脉的弟子,排行老三,所以我就住在天柱峰,在这里吃饭练功。我一直觉得吃饭才是顶天的大事儿,不过师傅总是因为我吃的多嘲笑我是饭桶,我倒不是介意这个,但天柱峰的厨子做饭真的挺难吃的。
师傅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总是叫我小三儿、小三儿的,我因为这个和他抗争了好多次,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又一次我问他为什么叫我小三儿,师傅他就笑眯眯的对我说,你在我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我是老三,你不就是小三儿?说着就哈哈大笑的走了,可我总觉得这小三儿怪怪的,算了,想不清楚的事情就不多想了,还是吃饭实在。
两个师兄待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带上我,就是有一点不好,他们两个也喜欢叫我饭桶。后来我又多了两个师弟,他们还叫我饭桶,这让我很不开心,因为我觉得这样子我这个做师兄的在师弟面前很没有威严,每次小师弟叫我饭桶师兄,我都会狠狠的让他感受一下师兄的爱。
我喜欢术算和卜卦,说真的,在这方面我很有天赋,自己看书就能入门,等我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整个武当山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和我比一比术算、卜卦了,这让我觉得很开心。不过我真的不是很喜欢练武,又或许是没有什么练武的天赋,师傅倒也没有勉强我一定要学好武功,我也乐得自己玩泥巴。
在我十六岁前的武当生活里,真的很幸福,有师傅、师兄、师弟陪伴,有七十二峰、二十四涧的美丽风景让我撒丫子到处玩,还有卜卦、术算,我就决定以后也要让自己的徒弟过上一个圆满的、无忧无虑的青涩年华,一定!
十六岁那年,大师兄下了山,也再没回来了,他答应好给我带的糖人也没了音讯。那一天我看到师傅一瞬间老了很多,后来从别人那儿才知道,大师兄与人论道的时候不小心仙去了。那一天,我少吃了很多饭,多练了几分功。
十七岁那年,师傅成了掌教,我也就成了掌教弟子,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是因为二师兄没回来,师傅并不是很开心。过了几个月,二师兄还是没回来,山下传来消息说二师兄和魔教贼子同归于尽了,听到消息那一瞬间,师傅更老了。那一天,我之吃了一点,又多练了几分功。
成为掌教的师傅老的很快,我常常在第二天看到他头上昨日还乌黑的地方今日就发了白,师傅常常在深夜里叹息,却从来都不跟我说,但其实我都明白,他在为武当的衰颓而感到忧心,那时候我尤其讨厌龙虎山那个叫葛洪的人,真的讨厌。我很想为师傅分担一些,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少吃一点,多练些功,希望以后能帮上师傅。
在我三十岁那年,师傅也仙去了,但我始终记得师傅临走前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光大武当的,可他却不忍心说出来,他怕这担子太重压得我这个“小三儿”喘不过起气来,我知道的、师傅,我知道。
在我主动担任武当掌教后,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师傅的感受,当年号称三千门徒的武当如今遍数上下也不过三百来人了,武当是真真的衰败了,但我想我一定能力挽天顷,就好像隐仙峰的前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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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葛虹,但我对齐玄桢也恨不上,其实他们也并没有对我、对武当做什么,可就是让武当衰败的无以复加,我做了很多努力,山下的人还送了我一叶知秋的外号,可这些都没有齐玄桢的一次斩妖除魔来的更有效果,我发现复兴武当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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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也有四个徒弟了,他们都很懂事,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哎,都是那么懂事,今日卜了一卦,卦象不明,方位在南,我决定下山去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很少有我看不清的卦象了。
趁着未下雪在山外行了数月,回山时在官道上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给叫住了,我跟他问答了几句,掐指间才明白他就是卦象不明,呸,他就是让卦象不明的原因,我术算了几次还是没有看透他的来历,不过我还是决定带他上武当,武当还是缺了一点变数。
回了武当山,刚到太虚殿重楼就已经迎了出来,我发现他已经是第七关的大黄庭功夫了,也是安下了心,这样武当下一代的传承也稳了。一想到此,我就决定闭关再算一卦,反正也活到这么老了,再少个几年也无妨,就让我再为武当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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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平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为武当、为师傅我都已尽力,到了如今弥留的地步,我却觉得万分对不起徒弟林不魁,他本不该的...不该像个苦修士,还要承了护道的责任,我常说我的徒弟是要过个无忧无虑的少时年华的,如今却还是食言了。不魁.....师傅,对不起你。
随着记忆片段一一被激活,也一一消散进真性中,林不魁终于是醒了过来。一怔不过十息,一眼却已是经年过去,在师傅李英凝的记忆中已然是一生。
起风了,师傅。
偌大的白玉广场人,一个人张开了双臂,拥抱天地,向他的师傅道别。
“师傅,你没有对不起不魁。”
一点真性大放光芒,如种子吸收到了足够的养分,终于是结出了第一瓣莲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