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斟自饮着桌前的热茶,伴着浮思连绵的瑕想,空林直到饮了大半壶茶水,却仍对那些摆在桌上,原本对他来说能够食指大动,的几样精美菜点,一筷不动。
兀自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胃口全无。
直到一声嗔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怎的,可是小店的菜式难入‘公子’法眼,喝了大半壶茶,却是米粒未动?”
话中特意将‘公子’二字咬的极重,明显是对空林,前后不符的表现心生怨对,话中难免要暗讽几句,复又以‘公子’相称。
入耳杜眉的嗔怪语气,空林故意装作茫然初醒,语带歉然的恭维道:
“是大姐的茶艺太过高明,煮的实在太香,令小弟一时不可自拔,怒罪怒罪!呵……”
听着这小子,明捧自己实则转移话题的滑头之语,杜眉半点不去当真,没好气的笑道:
“真是骗死人不偿命,什么好茶,只不过普通的雨信茶而已……”
复又轻哼一声道:
“真当我是你大姐,还不敢紧动筷,吃过这顿饱饭再来说话?”
说完再度轻哼一声,两手插着诱人的纤腰,自顾自的去了,只留下空中一股袅袅余香回荡。
空林只能失笑无语的摇头,老老实实的满足自己,一开始进店想要达成的心愿。
好好祭祭自己的五脏庙,消去因为之前每餐与鱼相伴,带来的好似满嘴都是一股鱼腥味。
实际上,嘴里别说鱼腥味半点没有,甚至隐约还有一股,别样的清新气息流露,可见脱胎换骨外加‘长生诀’,那带来的效果可非说笑的一回事。
实际上这只是他那乍富爱现的小心思作祟,想要尝试一番曾经羡慕无比,挥金如土的豪奢生活,而在心里给自己找出的一个理由而已。
当然这些小心思,多数只是心中想想,真正付诸行动的少之又少,很多时候他还是小心翼翼,循规蹈矩,深怕惹来什么人怀疑。
小心不能说错,但他更多的小心,其实只是缺乏信心,怀中蛇影所致。
……
收拾心情,大块朵块的空林并不知道,其实此女的出现并非无因。
福聚楼,此地独占西市跃马桥,临江面桥的黄金地段,掌控之人岂是无能之辈。
空林晋入天人合一之境时,自然而然将方圆近十丈范围,尽皆笼罩,概因这是他此时功力所能达到的极至。
而经过刚刚那番际遇,再有之前月余的巩固苦修,他刻下已经再度晋入一流高手的行列。
只因一来毫无经验比较,二来他的观念还是停留在转世前,苦苦挣扎不断倒霉的心境中,那想到会如此幸运,不知不觉间便稳升一个台阶,所以到此刻仍是一无所觉。
但是落到有心人眼里,此人形象陌生,居然能在雪中一偶,独留个许时辰,头顶却片雪不积,如此异于常人的陌生游侠,正是各方拉拢的好对象。
武功高明者接近后,自然会感受到,他整个人与天地相融,无分彼此的气机感应。
这也是杜眉此女,甫入接近他十丈主圆,便明显感受到对方极高明武道境界的骇人感觉,如此自然有必要出手一试。
当然为免此人反感,狠出辣手伤了自己,她试探的方法较为委婉与隐蔽。
……
具体原因与经过,空林当然不会知晓。
但是他亦非蠢人,当然早就知道这位富家俏娘子,美则美矣,但是身手亦着实不弱,照空林转世之前,对一流境知之甚少的江湖经验推测,当不至于在自己之下。
当初她接近时暴露的那阵脚步声,雪地上似有若无,固然是借了天时之助,但是倘若他本身的身法,不是在自己之上,也难降低等他接近到警戒范围方才察觉。
若非他当时正处于天人合一的玄妙之境,随时随地都能映照内外一切,说不定要更晚一步才能知悉警觉。
否则仅以普通一流高手的功力,至少要待其真正接近至十步开外方能发现,便无法做到似他一般,至少多提前了丈许就发现她。
由此可见,此女不但是个会家子,且至少轻功一项造诣非浅。
而空林只所以会同意进楼,除了因为受不得名家‘福聚楼’招牌菜点的诱惑,不愿落个空肚子回去的惨样。
还有便是自觉有所倚仗,今时不同于往日了。
月余之前,他毫无自保能力,仅是个普通人,但眼下哪怕落入陷井,有了这月余苦修,至少也该有了一拼之力,暂可算拥有些逃走的本钱。
不似转世前,满打满算,身手也只是堪堪跻身于二流之列,且是末流。
一旦身陷险地,无论是打是逃,都几乎没有法子可想,眼下他至少高出二流初阶一大截,怎也该是个二流高阶,怎会那般不济事。
其实还有最后一点,值此辞岁迎新的当口,想要寻间仍做生意的铺子饱餐一顿,可当真不容易。
出于多重考虑,他才未拒绝杜眉,选择欣然前往。
……
待他酒足饭饱好一阵,眼中却仍未见到杜眉的身影出现。
不由暗忖,莫非店中生意正忙,怎的一时又不见她人踪影?
旋即又想到,今日可是除夕,哪又会如平日般忙碌,不过她这不闻不问的,我却是该如何是好?
他这边暗中苦思冥想不已,却不知对方亦同样在大伤脑筋,苦思不止,心中不断猜测他的身份来历。
出于不可说的目的,以及可算是老江湖的谨慎行事,非常注意分寸的拿捏。
既不会太过热情引人反感,也不会太刻意疏远惹人生厌,而是恰到好处的招待,如同挠中人之痒处,使人铭记于心,这一手可是令此女混的风生水起,用之炉火纯青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一手,对于等若初涉一流江湖的名利场,有些愣头愣脑的空林来说,却是适得其反。
……
她眼下想不通,这陌生高手到底身手如何。
那张面孔瞧着普通,若无那道刀疤她实不敢肯定,关中武林道上是否有这号人物。
但多了一条几乎划过半张脸的疤痕,那便足以使人记忆犹新了,故她敢十分肯定空林乃是一位生面孔,但此人给她感觉亦有些古怪。
武功境界忽高忽低,一开始她几乎以为对方乃是高不可攀的先天高手。
随着她渐渐接近,对方却好似一无所觉。
直到那声揭破自己行藏的断喝,突然传来又恰好截着自己的步子,神奇的令自己配合对方两步而止。
且恰好停留在此人十步开外,这正是普通一流高手的最大警戒范围,否则若有人再不请擅入,引来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也没有什么好冤枉的。
这叫令她原本将此人评价降低几个档次的评语,倏的跃升好几个台阶,达到堪与宗师高手放对的程度。
至于言行举止间的怪异,时而稚嫩时而老练的表现,她倒不已为意,见惯了脾气古怪的各路宗师,对方明明瞧着比自己大,亦称呼自己为姐姐,她也乐的接受。
觉得晾的时间差不多,也差不多是时候再去探探对方的底了。
遂卷起一阵香风来到空林面前,就那么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款款而坐,风姿优雅的好似瑶仙出尘。
空林瞧的心动不已,忍不住想要逗逗眼前这位美人儿,若非面具遮掩,早给人瞧破他已激动的满脸通红。
眼下当然是表面一付处变不惊的淡然姿态,眼里却包含的许多热切,迎着对方几可透进内心的明媚目光,微笑道:
“大姐此刻才来,是为检查小弟的饭碗功夫?还是特意多待一刻,好放小弟一马呢?”
杜眉嘴角一撅,带些俯视的味道,晒道:
“随便了?对了,本店的粗茶淡饭,可还入得林某人的眼?”
听她刻意提起‘林某人’三个字,空林不由暗道,也不知她是否还记恨着自己那句狠话。
瞧见她眼中的俯视味道,面上则是故作淡然的摇了摇头,在对方顿变愕然的目光中,才慢条斯理的道:
“手艺嘛……当然是不……”
停顿片刻,待见对方脸上再无那份隐隐的傲然,方才大笑道:
“错啦,哈哈,大姐何必自谦嘛……”
见对方脸上似乎隐有恼意,语气顿时一转:
“不过……”
拖着话音脸上半真半假的露出苦笑道:
“之前大姐唤在下什么大侠,小弟可当真不起,若是大姐还能看得上鄙人,……”
待见对方脸上忽露羞红之色,立时醒悟话中语病,忙尴尬改口道:
“嘿,口误,小弟口误,大姐万勿误会。其实我的意思是,大姐若真当看得起小弟,都是江湖儿女,以兄弟相称便是!大侠之称,实在难当,也实难听的入耳!”
杜眉‘卟哧’一笑,掩嘴哧道:
“好酸,你一江湖汉子,怎的弄的跟个穷酸丁似的。
而且说话绕了半天,我还以为是何事呢,哼!好吧,既然你如此不自在,那便唤你林兄弟,这总该成了吧!”
空林呵呵憨笑道:“甚好,甚好……”
见此杜眉忍不住调侃道:
“如此,你也不比奴家小几岁,一直‘大姐大姐’喊个不停,你是嫌我年老珠黄喽!”
空林明知她是作弄人,哪里是不比她小几岁,其实是比她大几岁,正好借机改口,遂讪笑着恭维道:
“这是说的哪里话,是我的错,您的年纪看着比我还小,哪里谈的上人老珠黄,应该说是肤白貌美的大小姐,就算说是豆蔻年华都不为过嘛!嘿……”
杜眉好似特别爱看他尴尬着忙的样子,仍是装着不满意的嗔道:
“那怎么还用‘您’字哪,还不是觉得我老?”
空林立时头大如斗,感觉所有机灵劲,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场,只会越说越错。
绞尽脑汁方才挤出一句,胡扯道:
“这是尊敬,这不当你是我姐了吗?杜姐……哦,不,是杜姑娘,你现在正是百花盛开的最美芳龄!”
听着面前这小子,颠三倒四的说话,杜眉乐的差点直不起腰,一直喘着气,双手扶在桌上。
好半响才止着笑意道:
“林兄弟,和你说话真有意思,若非奴家已是许了人家,非得找你嫁了不可!呵……可惜了。”
虽然明知此女与自己定无瓜葛,但是得知这位俏娘子当真已经嫁人,空林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失落之感,或者缘于纯粹的男子贪念吧。
于是为掩饰失意,说话未经大脑,下意识附和着,却是只显得词不达意道:“如此甚好,甚好……呵呵”
杜眉闻言立时杏目怒睁,恨声道:
“你说什么?甚好,难道你是觉得杜眉蒲柳之姿,不配林‘公子’你喽?”
空林简直欲哭无泪,真是应了那句话,说多错多。
不过下一刻,视线无意间落到杜眉因为上身前扑,前襟大开而露出的大片春色上,再也舍离开目光,忍不住添了添嘴唇干巴巴的笑道:
“杜姑……那个,杜娘子哪怕不是人间绝色,也绝对是北方佳丽无疑,如何会配不上本人,嘿……若非你早已嫁人,能够娶你林尘可是求之不得哪!”
杜眉早瞧见这小子眼中不老实,不过却是任其大吃豆腐,丝毫没有扭捏之色。
款款收回前扑的上身,好整以瑕的反问道:
“是谁告诉你,本姑娘已经嫁人了?”
对消失眼前的春色,空林不由露出恋恋不舍之色,闻言愕然反问道:
“你刚不是说,早就已经许……”
话刚出口立被打断,只听杜眉戏谑道:
“是‘许’了人,可非嫁人哦!林公子……”
空林立时醒悟,自己被耍了,但是如此香艳难逢的误会,说实话哪怕明知被耍,亦说不出什么。
还要感谢此女予己如此,从未有过的新奇香艳体验。
遂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也不问其中缘由,笑嘻嘻的摊手道:
“也罢,那是否需要小弟明日前来下聘,正好来个人财两得,那也算佳话一桩!”
没好气的横了他那惫懒样一眼,杜眉嗔道:
“想的美,死小子。三年守节期未过,本姑娘可没有那等福分,再续姻缘!哼……”
空林作出不舍之状,追问道:
“那还有几年?小弟可能等得?”
所谓三年守节只是她的托词,且刚才已经自称本姑娘,杜眉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合适理由。
只能莫测高深的一笑,道:
“你便慢慢等吧,本姑娘偏不告诉你!”
二人也不知,怎么使的话题渐入暧昧,实则都是游戏之方,但若再继续下去均感有些逾越了,遂就此打住。
杜眉虽然没有探出对方什么底,但是也意外试出了,此子在应付女色方面毫无经验,明显是个皱儿。
而自己却是整日周游于众多风流名仕之间,这方面反倒是自己的拿手好戏,相信只需假以时日,迷的此人三晕八素的,还怕此人不为自己所用,哪怕有什么秘密相信他也守不住。
空林不知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见她不欲深谈,只能满脸失望的叹气道:
“如此,在下只能望眼欲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