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曲白芷花
暖春,纷蝶翩翩而至。
玉琢山上一片向荣之态。
木屋内,佳人着一席素衣,轻施脂粉。铜镜中,映得女子面颊白皙似雪,唇角盈盈桃色。
忽听得窗外一阵箫声,吹得是一曲白芷花。这箫声悠扬缠绵,如若包含万千爱语。
女子悄然起身,推开木门,眸中似有水波荡漾。
她轻唤道:“萧彻。”一语之下,面颊竟已微微泛红。
箫声停,槐树上的男子着一席红衣,头戴滚金官帽,俨然一副新郎扮像。他自树上轻巧而落,径直走到佳人面前,道:“芷儿,你可愿嫁我为妻?”
这女子正是白芷。她怔怔望着眼前人,点头时,羞涩如少女。
男子笑,扬手将一片红纱盖头覆上白芷泛红的颊。
却不知何时,一切悄然而逝。风云电火间,凌厉声响刺破耳膜。
白芷扯下盖头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红。
木屋内凌乱不堪,父亲百里仰面倒在地上,血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慌乱地奔去,却听得有人连连呼唤。
白芷惊醒,但见允儿伏在自己的床头一声声呼唤着:“娘亲!娘亲!”
她这才知晓自己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此时醒来又不禁愕然,这孩童怎唤她娘亲?
允儿便是那幼童,似乎看出白芷眼中迷惑,允儿的眼里漫出微微水光,道:“仙姑,你可是做了噩梦?娘亲死前也时常被噩梦缠身,与仙姑的样子十分相似……我着实思恋娘亲,就……还望仙姑莫责怪。”
白芷摇摇头,并未回话,心念这孩童小小年纪自是离不得母亲。半响她起身,道:“我现将制作偶人,你切勿干扰。”
说罢便进了内屋。
允儿颔首,眼光却停在了木屋外那二人也难抱拢的大槐树上。
白芷坐在里屋铜镜前,终于摘去面上白纱。铜镜中的女子,貌若天人,眉间却有着浓浓的愁意。
她轻轻开口,喃喃自语道:“是多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为何这两日又连连梦到?那梦中的男子究竟是谁?为何我不曾记得他的面容?”
说罢,她叹息一声,随手取来唐谴交予自己的画。
画卷摊开时,白芷惊呼一声,竟愕然坐在了地上。
那画上女子盈盈笑意,面上含羞。明明一身素衣,却顶着一片掩不住面容的轻纱盖头。
那不正是她梦中的自己吗!难怪那孩童会将自己错认娘亲!
白芷稳住心神,但听得木屋外传来悠扬的笛声。
柔情似水,佳人笑;春色盈盈,白芷香。
好一曲白芷花!
她颦眉,拿着画卷的手赫然收紧。
(四)却是浅浅情谊生
箫声悠悠不断,指引白芷走出木屋。
她脚步一滞,目光骤然锋利!果然,又是他!
木屋门口,那百年老槐上的唐谴并未冠起发髻,他随意倚在树干上任衣袍开敞着,一副翩翩之态,而手中则执着一把上好的白玉萧。
似乎并未注意到白芷的身影,那箫声依旧,甚至更多了几分柔情。
白芷不语,安静地立于木屋之前,听曲中的悠远痴情,凝树上唐谴的一抹笑意。那含笑的眼里,融了玉琢锐利的风霜,融了老槐萧瑟的落叶,似乎还融了一份浓郁的情。
梦中的情景随着这箫声缓缓浮现,白芷一时陷入其中。整整一个时辰竟始终矗立原地,未曾开口。
半响,箫声止。白芷这才缓过神来,开口道:“唐谴,你究竟是何人?”
唐谴笑,道:“仙姑这话实是有趣!你既叫我唐谴,自是明白我是唐谴。”
白芷微怒,道:“你倒很是会耍这嘴皮上的玩意!那日,你前来求偶,竟愿用幼子相换。一夜未归,却熬过了玉琢山刺骨的寒气。我正发愁没有米粮,你便携着弓箭射雕而归。就连这箫声,都是我梦中的一曲白芷花!可真是巧!巧得我觉得有诈!”
她目光凛冽,紧紧地锁着树上的唐谴,手中的薄雪剑呼之欲出:“说!你到此究竟目的何在?”
唐谴由树上轻巧跳下,道:“自然是为亡妻求一活偶!”
“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
“我说的句句所实!”唐谴扬首,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
白芷终是气急,反手甩动水袖,光影一瞬之下便已行至唐谴身旁,薄雪剑紧紧贴覆着唐谴的脖颈。飘雪之中,凛凛杀气浮现。
“我再问你一遍,唐谴,你此行有何目的!”
“莫说一遍,就是仙姑问我十遍、百遍,我的答案亦是一样。为亡妻求一活偶!”唐谴道。
白芷不语,抬眸静静注视着与自己相距不过两掌的唐谴。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目光里好像始终有着一份超乎常人的坚定。正是这份不知何处来的坚定,让她明明发现端倪却始终不忍怀疑。而现在,她又该如何是好?是再次相信,还是……
正在白芷踌躇之时,但听身后传来允儿惊呼:“爹爹!仙姑!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幼小孩童焦急地跑到白芷身边,用力拉住她垂下的水袖,哭着道:“仙姑!仙姑!不要……不要杀我爹爹!娘亲已经去了……我只有爹爹了呀!”
白芷心中一软,却又很快查出端倪。
这孩子出现的也总是这么巧,似是每次都在无形之中帮助了唐谴。同意做偶,是恐孩子受不了冰寒;收留唐谴是恐孩子不能果腹;现如今她以剑示唐谴,这屋里玩耍的孩子又是如何注意到的?
“你要我如何信你?”
她竟然在问唐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始终给唐谴留了一个机会?
唐谴没有回答白芷的话,而是凝神看向手中的玉萧,道:“她最爱听我吹箫,尤其是那一曲白芷花。是这首曲子,成就了我们的因缘。所以我始终相信,只要我吹响这曲子,她便会归来。如今我吹响了,仙姑你说,她还会归来吗?”
白芷心中一沉,竟泛起几分酸涩,道:“已死之人自是不再归来,你还是莫再胡言回避正题!”
她倾身,面纱风中荡漾,薄雪剑微微一侧,已经划破唐谴的脖颈,却也仅是划破了脖颈。
唐谴笑,道:“仙姑不忍杀我?仙姑究竟是信我不信?”
白芷不语,唐谴笑意更深,一只手由身下缓缓抬起,竟握住了白芷提剑的手。
白芷微微一颤,却听得唐谴道:“仙姑如此警惕,莫不是常有小人扰仙子清修?你本不该如此生活,若你是她,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决不让你独居在这一室风雪之下。”
白芷愕然抬眸,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他的眼里是一片凌厉的痴海,仅仅一眼竟乱了她的呼吸。
她颔首不语,半响却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而出:“我便再信你一次,偶人做好后,你便速速离开吧!”
终究,还是又信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