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若纷蝶,人似蝼蚁
风雪连绵数日,玉琢山犹如冰棱。
女子由木屋窗口,向外眺望。娥眉微颦,他竟还在屋外!
踌躇片刻,终是开了门,任雪花灌满了屋。
她拢了拢身上纯白的狐裘暖衣,才缓缓开口道:“公子还请速速下山!”
“请仙姑成全!”男子昂首,眼光犹若利剑。
她不懂男子眼中的坚定,亦是不懂是什么让男子甘愿顶着风霜酷寒,在此等待了整整半日。
沉寂片刻,她再次开口道:“我早已宣告世人,不再制作活偶。”
“仅多一个有何不可?”男子道。
“多一个少一个确实无异,正如人间生死。你既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活偶?木偶再真,也并非前人。公子……”
“冷暖自知,我既执着于此,便望仙姑成全!”男子打断她的话,一双星目紧锁着矗立木屋前的白衣女子。
女子微泯薄唇,不再言语。
白衣女子名唤白芷,乃制偶师白里嫡女,也是唯一的传人。
相传,制偶师所作出的木偶,并非平常的孩童玩意而是有生命的活偶。这些活偶依靠前人弥留的记忆而活,苏醒后与先者宛若一人。
世人难以接受家人、知己等重要之人离去,便倾尽一切仅为换回心中挚爱,即便回来的仅是一个作为代替的偶人。
白芷不懂人世间反复的情,更不懂世人那近乎迂腐的执着。
停顿片刻,她开口道:“我已决心不再制作活偶,公子请回吧!”说罢便转身,准备回屋。
“坊间流传,制偶师白芷乃仙姑下凡,不但容貌宛若天人,心性更是不俗!求偶者,无需花费丝毫,仅需供上前者往生的故事,若能感动仙姑。便可得偶,不知此事当真!”
白芷脚下一滞,又听男子道:“仙姑,何不听完我这故事,再做打算!”
白芷屏息,已是微怒。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顽固之人!
回首间,却见男子身后的棉布包袱微微颤动,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童,由包裹中探出小脸。
玉琢山风雪连绵,孩童的脸色早已是苍白得惊人。
白芷心中一凛,好一个绝情的男子!竟为了已逝之人,而放无辜孩童的生命不顾!
男子见她回头,眸中光彩闪耀,道:“仙姑……”
“罢了!”白芷一挥水袖,声音如雪透寒:“我为你制一活偶便是!”
男子大喜,躬身答谢,却又听得白芷道:“不过,需用你身后幼童来换。”
男子面色一滞,将孩童取下抱至身前。那孩子面色青白,瑟瑟发抖却还是伸手抓住了男子的衣袖,不难想其依赖之深。
半响,男子露出一副大悲之色,竟真的将孩子交到了白芷手中。
白芷颦眉,道:“留下逝者画像,半月后来取活偶。”
男子不再言语,凝了孩童一眼,便匆匆离去。
雪若纷蝶,人似蝼蚁。
玉琢峰上,犹听得风声呼啸。
白芷掩上厚重的木门,一室风雪之下,她兀地一滞。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竟面露惶恐之色。
(二)玉琢峰上凭添了几分喧嚣
天色微熹,隐隐有晨光入室。
孩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眼眸异常通透,似有万千思绪。
白芷难得睡至此时。
面纱掩了她的脸,却掩不住她眉间浅浅的痕迹,不难猜想她正陷于一场噩梦之中。
那孩童蹲坐床边,看着熟睡的白芷出神,暗自猜想这薄纱之下会是怎样一张绝世面容。片刻之后,一双小手竟忍不住轻触薄纱,不想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白芷。
她眉眼一凛,随手轮了一把薄如雪片的匕首,出势如风。
孩童惊得跌坐在地,而匕首与他相距仅仅丝毫。
看清面前人,白芷一愣,这才想起木屋里多了一个年幼的孩童。
白芷收回匕首,只听得孩童哆嗦着喃喃:“仙姑……仙姑,我饿……”
白芷颦眉,制偶师所修之术与修仙相通,她早已辟食五谷,竟忘了这幼童肉体凡胎,丝毫离不开凡间炊烟!
正惆怅,却听得门传来细碎的敲门声响。一下一下,敲得慢而规律。白芷面色微变,手中的薄雪剑握得更紧了几分。
“仙姑可在!唐谴求见仙姑!”来者音色苍苍,似融了这一山的风雪。
她一怔,前去开门。
果然!来者正是昨天的男子!
“你可是后悔了?欲将这幼子带走?”白芷道。
心里却是踌躇,这男子绝情之至,昨日求偶丝毫不顾这幼子死活,若是让这小小孩童跟了他,日后怕也多是风霜。可若是留下,玉琢山连绵风雪,她又如何为他寻来食物?
似是看出白芷眼中愁绪,男子道:“非也。既已将犬子交予仙姑,我自是无脸再来讨要。”
“那你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实不相瞒,这玉琢山一场雪便要连绵整整一月,如今也已下了半月有余,山下积雪重重。来时,我依循山下老翁指点才寻着仙姑住处。现在想要归去,却实是寻不到下山之路了。”男子面露羞愧之色。
白芷看那男子,衣衫凌乱,身形已被一层白雪所掩狼狈不堪。
正欲开口询问那男子,是如何熬过这雪峰的一夜萧瑟。却听身后传来孩童稚嫩声响:“爹爹!”
孩童音色颤颤,不顾满地冰霜,竟赤着脚扑到了男子怀里。末了,只听得孩童委屈道:“爹爹,我饿……”
男子笑道:“不怕!等爹用箭为你射大鸟吃!”
孩童当即喜笑颜开。
白芷面露戚戚之色,道:“罢了!雪停前,你便先留宿于此吧!”说罢,转身回屋。
身后传来声响:“多谢仙姑收留!”
风声瑟瑟,其间是男子与孩童细碎的笑语,一缕炊烟缓缓而上,浓郁香醇。
白芷驻足凝望,不由思索。
玉琢山上是多久没有这般喧嚣?若不是那件事,她怕是早已嫁为人妻,相夫教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