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上,有很多伤疤。
官人见了说是穷贼伤的,**见了会假装落泪。
如今,我拿这双手去触摸那些美人的脸,却再也没有人嗅得到它曾经过无数次蒸煮,烹出来的淡淡的槐花香。
师父说,如果你看见一头迷路的小鹿,摸摸它的头,它就会跟你回家。
他取名,叫我‘游鹿’。
可渐渐地,人们舍弃了这两个字,他们叫我游公子,唤我作少爷。
师父的脸渐渐模糊起来,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在我的梦境里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可他挤眉弄眼的神情没变分毫,我似乎识得清,他在招呼我:
“阿鹿啊,”
就像我在小茅屋里无数次期盼的那样。
他没有叫我去偷张家的鸡,也没有让我去顺李家的杏,他一双大手,抓起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银子和我的手,带我去吃街口的槐花饼。
他说槐花饼当真好吃。
我说是啊。
他说银子真是个好东西。
我说是啊。
他不说话了,蹲坐着放下饼子,沉默了许久:
“你该有饼子吃,一辈子都只吃槐花饼!”
末了他熟练的叹道:
“阿鹿啊。”
我无话可说。
后来,他说的都成了实话,
我有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我去最好酒楼,去吃最贵的招牌,那些个油光熠熠的菜里都堆满了师父视如命的钱,却唯独不再是那几文一张的槐花饼。
卖饼的人家五年前北上逃荒,师父的味道被塞进包裹,散落在路上越来越远,最后彻底不见了。
我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张家的阿婆还识得我,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看从前的那个小茅屋。
她跟我讲那一棵棵病怏怏的小树如今有多高多高,哪年哪年我放走了的乙鸟又回来做巢,十几年前被拐走的孩子又被找回来了,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我,我那个做官的亲爹是不是真的很有钱。
我礼貌的笑了笑。
他是真的很有钱,而且那些钱最后很有可能会变成我的钱。
这些东西,就跟槐花饼真的很好吃一样,都是不用人说的事实。
可我听着这些东西,就像是吃饭咽着沙子,硌得难受。
我就是不喜欢。
认识我的人一个个都找了过来嘘寒问暖,他们讲着过去的事,听着现在的事,却都像是最严谨的裁缝,从来不在我面前提有关师父的任何一个字眼。
其实也不用人提,师父落得个什么下场,他是怎么死的,甚至他身上有多少个口子,所有人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十一年前那个算计精明的男人倒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怀里死死抱着庙里掺了金的佛像头,身上带着三十八个村民愤怒的斧头的口子。
没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一向只是小偷小摸的师父怎么突然就动了真格的。
那年我被人撵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褪,突然就被他求爷爷告奶奶的送进包子铺里打白工。
一般的人家都不愿意要我,不敢要我,卖槐花饼的老汉塞给我一张饼,摇了摇头:
“你是个好孩子,可养你的人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