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恶。
那年夏天,花儿开得特别艳,竹子的翠绿也深了不少。吴夕坐在一个竹屋里,竹屋内一竹桌,一竹凳,一竹床。屋外长满了竹子,他完全陷入了竹的世界。
竹屋外还有许多长得正艳的花儿,这些花他十有八九叫不出名字,反正很是赏心悦目。有许多长成了的草药,这些草药十有十他叫得出名字,在这座山上很是珍稀。
吴夕正在窗前看着花儿醒神,闻着草香醒脑,心想自己要是永远醉在这香味里,醉倒在这竹屋中,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他有个远大的理想,所以他有一些麻烦。
他想下山,所以他不得不去面对屋里的这个麻烦。
麻烦的源头就在于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竖起来有一个屋子那么高,它现在偏偏竖着放在竹屋里面。与此同时,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吴夕嗅出硫磺了的臭味,估计里面包着火药。
这个麻烦便是,把这两块石头搬到屋外。这是下山必经之——搬山石。
现在这个麻烦已经解决了一半,因为那块包着火药的石头,从被吴夕确定了身份开始,便早早被扔出了竹屋。而那块巨山石,吴夕现在依旧没有半点办法。
不,这个麻烦百分之一都还没解决。
吴夕吃住都和这块石头在一起,妄想以此增进一分对这个山石的了解。可是他越是了解越是绝望,这个山石就是一块普通的山石,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现在吴夕闭着眼睛也还是不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这块石头,因为它着实普通,真的是太普通了。
竹屋的门并不宽大,仅仅是足以让吴夕自己进出,对于巨大的山石,完全不可能。
这个竹屋和山石一样的普通。所以,吴夕感觉自己被逼入了绝境。
吴夕并没有绝望,因为他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地觉得这是绝境。这个麻烦有个解决的方法,就是把竹屋拆个大洞出来,把山石搬出去。但是吴夕在这里住的这些天,已经真实地感觉到了这个竹屋的坚实程度,因为这个竹屋最薄弱的地方,都编进去了三层竹子。这个厚度,他砸不开,他的师兄弟都来了也砸不开,把山上最大的石锤拿过来抡也抡不开。
人力砸不开,另一种力量可以砸得开啊。比如,那块包着火药的石头。
吴夕的内心深处十分抗拒这个办法,因为这关系着竹屋周围的花花草草,还有竹子。花是奇花,草是稀药,他生**竹,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想伤着这些花草竹子。
他现在依旧再探究怎么把竹屋弄出个大洞,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依旧躺在屋外的草地上。
他时而去拍拍山石,时而去敲敲竹屋,时而看看屋外,屋内那一览无余的风光确实没什么好看。他用力把自己的身子探出窗外,因为窗子下面长着一株草药。他把草药嚼碎了,抹在右手的手指上,他的手指已经肿了。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是用多大的力气在敲这竹屋的墙壁,大得他无法忍受,可是他浑然不觉,他全部身心都放在如何打破这面墙。
人有时候想要伤害他人的时候,正是最能忍受痛苦的时候。这种变化源自于心里源源不绝的讨厌和憎恨。
吴夕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憎恨这个竹屋了。憎恨得无法忍受的时候,他连忙跑去窗子那儿观赏一下那竹子。还有那遍地的花草。
日升日落,白昼黑夜,他还在想着怎么把这竹屋弄出一个大洞,同时要保住那些鲜活的花草竹子。
吴夕感觉自己正在一种很危险的边缘,这种危险他完全说不出缘由。但他还是除了每天送饭的人,坚持掩门不见任何人。
吴夕觉得如果那块山石是一个执拗不肯出屋的人的话,他一定会往那个人身上用力捅几刀,然后把那个人扔出去。因为他有几次在梦中就是这样做的。
后来他越住,越觉得这竹屋阴暗得烦人,每每烦恼,他都从从窗子朝外面看去,烦恼的心情总会很快消散,他更是觉得窗外竹子美好得喜人。他甚至心生一奇思妙想,想拉一渔网,悬挂于竹林高处,告别竹屋,居于竹林。
后来这想法不了了之,因为他用身体去对抗竹屋已经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课,从手指,到手掌,到拳头,每每他的手砸得皮开肉绽,敷上窗外的草药,倒是好得不慢。
稀药也无法修复的是他的心。他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停止对竹屋的打砸,总是在没有意识,毫无防备之时,他的手已经对上了竹屋的墙,而且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手上的伤一次比一次严重。
他逃出了竹屋,这是这些天他第一次出了竹屋。据后来人讲述,那是的他行为疯癫,神色时而狂暴,时而恐惧。
他跪倒在竹屋前,三天三夜,不吃不眠。
第四天拂晓,山中一声巨响,惊起了山中所有的活物。
吴夕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眼前的竹屋已经不复存在,同样不复存在的是,奇花,稀药,他生**的竹。只是巨大的山石毫无破损,一如当前。
竹屋既然已不复存在,山石自然处于竹屋之外。爆炸的那一刻起,吴夕便已经过了关。
山中的师徒们急忙去打水,浇灭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山火。
老师傅问他:“先前为何不用火药?”
吴夕对答:“我惜屋外花草竹。”
“现在怎么不惜了?”
“惜。”吴夕平淡地吐出一个字,然后接着说:“屋外竹是竹,竹屋为何不算竹?”
吴夕说:“我惜屋外竹,为何不惜竹屋?难道只因屋外花草竹子为我赏心悦目,给我治伤,而竹屋困我烦我?”
“本是同源而生,为何待遇不一致?”吴夕说到。
老师傅答:“我认为,这是人心所趋。”
“我喜他,无道理,我憎他,也无道理,我因喜而赠,因憎而伤,却也是毫无任何道理可言。”老师傅说:“自古人心,就是最大的道理。”
吴夕想起自己信奉的“人之初,性本恶”,又想到自己如疯了一般狂砸竹屋的墙,觉得世界对人也太险恶。
吴夕问:“何药以对人心?”
老师傅摇摇头:“无药,人能做到的事,比几株草药能做到的事,要多得多。”
吴夕想了想,觉得自己无法做到。
道理他都懂,可是再出现一个竹屋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用手砸墙。
老师傅却说,不懂,永远做不到。懂了,就尝试去做。
至少,把用拳头砸墙改回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