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生死……观生死……
吴夕此时心中只念叨着这三个字,往日的画面,却越来越缥缈,乃至于无法想起。
既然生之不能,唯有顺天而去。吴夕此刻心中却开始默念起那首曲。直到手上的感觉淡了,身上的寒气也淡了。终究一切都淡了,只有那首曲未淡去。吴夕知道,那首曲淡去,他的生命也要跟着淡去了。
最终最终,那首曲也淡了。可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安静,因为另一首曲响了。随之,他的手有了响应,他的身体传来一丝暖意。
“鼓琴瑟兮少年游
离家一去莫回头
少年翻山山外山
少年登楼楼外楼
莫说少年志难酬
独看天地之悠悠
游历人间数十载
白发还是少年游……”
吴夕听出,这也是本派的曲,三天前他破阵成功之时,他的师兄弟为他弹唱了这首曲,听完之后他便下山了。
难道……本派的人来了?
琴声一绝,他感觉有人来到了他身边,数碗汤药被灌了下去,数根金针被扎了下去。吴夕尝出了几味草药,探出了几个穴位,知道这套疗法主生血,难道……本派的人真的来了?
他用力想动动手指,想睁睁眼皮,想保住刚刚恢复的体温,想离开地面,站起来走走。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他感觉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做得到了。
他还是不甘。
这首曲唱的是少年游,而他确确实实在少年游。这首曲唱的是少年的不甘,而他确确实实正在不甘。
“我还是不甘,师傅。我没能观透生死,所以,我失败了么……”
吴夕这样想着,所以他知道自己此时是绝对不会死去的,所以他的心反而在其它地方:“顺之则死,逆之则生,我该怎么办,师傅……”
生死,或许花一辈子也观不透。
这时,他的心被拉回来现实,因为他的眼皮子终于睁开了。
首先,他看到的是高高的屋顶,其次便是几双眼睛。场中有几个人,一个是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一个是一身白衣的人,手上还持着几根金针。
于是他以为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艰难想翻起身体,对着那个中年男子行个礼。那个男子迎了上来,好像是要阻止他行礼。
然而并不是。那个男子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刀,往他的手上割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于是他的血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眼看着白色的被子就要被血染红,那个中年男子原本拿着刀子的手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只碗,把流出的血一滴不漏地盛了起来。
这一连串动作都在瞬间完成了,他的眼睛首先反应了过来,转去看着他那血流不止的手,然后他的喉咙反应了过来,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哎哟!”最后他的全身都反应了过来,挣扎翻滚着想摆脱这个中年男子,然而这个男子只需要动另一只手,便把他整个人给制住了。这是他们家传的小擒拿手,当年他甚至只靠一个人,两只手,便制伏了三个想偷袭他的刺客。这里的制伏,不是杀死,不是重伤,而是活捉,那三个刺客身上甚至没有一个伤口。活捉永远比杀死难上千百倍。
吴夕不懂武功,他只知道,这个人的这只手封住了他三个大穴,两条大脉,然后他动弹不得。他只能一边吼叫着,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血源源不断地流走。
中年男子没打算把吴夕的血再次抽干,只接了半碗。
吴夕看着匆匆而去的两个人,再看着手上绑着的白布条,眼里尽是迷茫和恐惧。
不多时,中年男子去而复返,他双手负在背后,神情比离开的时候愉快很多。虽然在这张愉快的脸上看不出恶意,但是吴夕知道,愉快本身就是恶意。这说明,自己的血正是对方想要的。
中年男子对吴夕说了一句话,即使这句话的声调听起来也很愉快,可是吴夕一点也不愉快。
中年男子说:“我要你的血。”
吴夕冷哼了一声,心里说到:“你刚才不是已经拿了么。”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就是刀下的畜生,说得越多越可怜兮兮。
中年男子直接把身体探过来,吴夕看着他,眼中恐惧的意味越来越浓。他这时想说话了,却发现自己难以发出一个音节。
不管他的沉默不语,中年男子自顾自地说道:“我可以用血换血。”
吴夕听出来有些不对,对方居然跟他讲条件,对方在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跟他谈条件。他的大脑转了几下,便推测出了两种可能性。一是对方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不像,吴夕厌恶地想到。二是自己手握着某种筹码,或者对方以为自己手握着某种筹码。而且……以血换血是什么意思?对方也自割一刀?
吴夕觉得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筹码何在的情况。所以他打算问清楚以血换血的意思。他张了张嘴,却不料嗓子干得发哑,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对方只需看一眼,就看穿了吴夕的想法。他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是天下钱庄的老板,天下钱庄是天下最大的钱庄。我在钱庄中养了许多刺客,这些刺客是天下最好的刺客。”
中年男子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把自己家底说穿,虽然这已经是世人皆知的秘密,但是从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这里指的是,天下钱庄中养的那些刺客。那些刺客毫无疑问,的的确确是天地间最好的一群刺客,他们是黑道中最强大的势力,他们是天下最有效的刺客,他们是暗杀能力最强的一群人。江湖中一半以上的门派都留下过他们的身影,江湖中公认最强的一百个人中,他们暗杀过九十个,其中死了二十个,废了二十个,重伤三十,轻伤二十。这便是他们最强的荣誉,也是在世人心中根植下重重阴影的最大的原因。其实只要看看数字,就会发现,怎么可能会正好凑整呢。其实当年的那些事早已真假难辨,这只是世人口口相传的一部分,可是正因为口口相传,所以这群刺客变成了如同鬼魅、猛兽一般的传说,而传说中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正是这群刺客强大而又神秘的证明。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是,这群刺客的出现,使江湖的种种势力出现了一次大洗牌。
把传说根植于现实之上,这样会更加深入人心。这是这个中年男子很早就懂得的道理。
他也懂得,只有背后有个更大的靠山,自己这座高大的山峰才不会轻易倒塌。所以他以天下最大的钱庄的名义,与朝廷进行了无数次合作。这么多年来,他不仅为朝廷赚了许多钱,还为朝廷杀了许多人。他和朝廷的联系,比所有人相像的还要深。
所以朝廷之下,他是白道第二势力,黑道第一势力。这便是江湖最大的格局。
吴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中年男子应该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还是自顾自地说道:“十滴血,是我们钱庄的一个凭证,或者说信物。任何持有十滴血的人,我们钱庄就会无条件为你杀十个人。”
天下最强的刺客群为你杀十个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滔天的势力。
十滴血,本身就是刺客的传说中延伸出来的又一个传说。相传到目前为止,只有五个人持有过十滴血,这五个人最后,有的成为了朝中大臣,有人成为了名派掌门。
中年男子自顾自说下去:“我只要你吃完这瓶药之后,回来让我取血治我女儿的病。”
吴夕接住了一个瓷瓶,里面隐隐透出药香。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闻着药香。他只是觉得这药香好好闻。
突然他大脑嗡的一声,那个张着可怕的脸的女子突然显现出来。
中年男子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响起:“那是她治好病最后的机会了。”
吴夕抬头看过去,看到男子也在看着他。
这句话表达得非常清楚,你若顺我,我会给你莫大的好处。你若逆我,你将生不如死。
吴夕很清楚地知道这句潜台词,因为中年男子的眼睛里全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