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阁四周坐落着千家万户江南人家,每每黄昏,万家炊烟随风起,化作天边百块云。犹如一缕缕真龙之魄腾地而起,应云中之仙女召唤,回归天庭。
今天不巧,天空黑压压的,电闪雷鸣,暴风雨至。从这里看江南,像是把古色小筑藏在一个磨砂玻璃背后,仿佛是上天在小心翼翼又不失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的宝物。
这,都是烟雨阁看得见的景观。此刻,吴夕二人正在烟雨阁的客房之中。
潮湿的空气闻得吴夕心情低落,这时的人很容易联想到自己前途的苦难。吴夕的前途何止是苦难,简直是绝望。说来奇怪,大雨总是很容易地扣动人心中的悲观之门。吴夕想起当年在山上的种种情形,内心自会更加低落,因为人呐,想着前方的美好的时候,就会生出种种期望,便觉得现在所经历的痛苦不算什么,要是想着过去的美好,就会愈加地觉得此刻的痛苦难以忍受。
岳林倒是什么也不想,他舒舒服服洗完澡,此刻正躺在舒服柔软的大床上大喝着酒。他喊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月何时照我还?哈哈哈……”
吴夕第一次用着羡慕白痴的眼神看着岳林。
突然,客房被人推开了,外面传来店小二尖得跟公鸡一样的喊叫声:“二位爷有人拜见。”
紧接着,一个个人像走马灯一样转进来又转出去,每个人都留下了一道菜肴,很快就把房内的一张大桌子摆满了。
最后一个人出去以后,把门带上,房间安静如前,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还有这八道菜。
吴夕没反应过来,问道:“这闹哪一出啊?”
岳林哈哈一笑:“还没看明白?你想想咱们在江南只认识谁?自然是那位老朋友啊。”
吴夕想起来那个阴柔得使人发冷的公子哥。
“既来之,则吃之。”岳林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双筷子,对着空气夹了两下。
吴夕赶忙阻止道:“有毒!”
“废话,没毒谁白送给你。”
“那你还吃?”
“你不是医生吗?你看不看得出下的是什么毒?”
“八种不同的蒙汗药。”吴夕仔细检验之后说道。
“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毒死我们。”岳林狡黠一笑,接着说:“这药效力如何?”
“这桌菜你全部吃下去的话,至少睡二十天。要是我下药施针,最多睡一天,不会留下任何病根。”吴夕不自觉地吹嘘起自己的老本行。
“吃!气死那个不男不女的。就这点小伎俩吓得到大爷我?”岳林说着,当真下筷了,嘴里满满地塞着肉,口音含糊地说:“你就别吃了,你还得负责把我弄醒呢。”
吴夕本就没打算吃,看着岳林吃毒药还吃得那么开心的样子,真是不可理喻。他突然想到,要是自己中毒将死,那群刺客能不能把自己救活?或者他们压根就不会让自己中毒?吴夕完全看不透那群躲在黑暗中的人。
不多时,桌子上的八道菜连汤汁都没剩下半滴,岳林解释说是害怕吴夕忍不住偷吃,吴夕则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
岳林躺在床上睡死过去了。
吴夕没有立刻把他弄醒,他撑起一把纸伞,走进了茫茫大雨之中。
他要去一个地方,他知道自己身后肯定有徐家花钱请来的高手在时刻监视自己,但是吴夕坚信,自己去的那个地方,徐家无论请来什么样的高手,都没办法再探得一点消息。
那便是,天下钱庄。
此地有一个天下钱庄,刚刚来到此地的时候,吴夕便发现它,当时还觉得它很碍眼,可现在它简直是救星,是岳林的救星。吴夕知道,以岳林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打死不服输的性格,那个公子哥以后再做出什么手脚,岳林必定会正面受着。吴夕当心哪天一个疏忽,岳林便会命丧于此地。又或者那个公子哥玩腻了,出手便是置他们于死地。
无论是哪种情况,吴夕都不想看到。吴夕只想早日脱离这是非。
吴夕心跳得很厉害,不知道是雨中行路太难,走得他精疲力尽,还是他心中太过于恐惧。
天下钱庄就在眼前,他用力抓着雨伞的那只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他的脸色也很白,只是他看不到。
他想扔下雨伞,转身跑回去。人们惧怕一个地方,往往是已经预知到这儿将会发生一件他很抗拒的事情。这事儿带给他的情绪中,不愉快算是最轻的一种。
他惧怕这儿,这儿不只会带给他不愉快,还有无休止的黑夜中的噩梦。
可是他无法离开。
他走进了天下钱庄的大门,一个伙计立刻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伞。
吴夕带着沙哑的嗓音开口便是:“把你们这儿最大的人叫出来。”
店伙计以为是一单大生意,喊道:“丁掌柜,有人找。”
一个老者笑呵呵的迎了出来。吴夕知道自己要找的不是他。吴夕没有展示出以往具有的教养,一把抓住那个姓丁的老者,喊道:“把你们这儿最大的人叫出来。知道我是谁吗?我找的不是你,是你这儿最大的那个人,真真正正最大的那个人。”吴夕这幅样子几乎把在门口看门的那几个大汉招了过来。
那个姓丁的老者脸色凝重,态度却显得谦卑起来。他摆摆手说道没事,然后弯下腰,把吴夕请进了钱庄深处。那儿坐着一个中年大汉,别人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打杂的伙计,只有这个老者知道不是。
他便是吴夕嘴里的,这处钱庄中最大的那个人。
这一刻起,天下钱庄门外潜伏着的几个徐家高手在同一时刻失去了意识,像条落水狗般被扔进了臭水沟里。
老者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因为接下来的谈话不是他这个身份可以参与的了。
吴夕说出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在说,他在听,今天情况倒转了。
“十滴血。”
这个中年男子明显早已知晓,但是在亲耳听到之后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拿出了一张苍白的纸,苍白得如同吴夕的脸色。
吴夕看着这张不陌生的纸,心里突然好恨。他恨这天地,恨这命运。
吴夕再一次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一张白纸上写上了“望春楼”三个字,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那公子哥叫什么名字,想了想,接着写下“掌柜,姓徐的”这几个字。那个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是谁了,然后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这张白纸。
吴夕脑袋嗡的一声响,看着手上流出的血格外刺眼。他甚至看到了那个公子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吴夕突然蹲下来呕吐,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而那个中年男子早就不知所踪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吴夕在啜泣。
对于那个男子来说,只有在使用十滴血的那一刻,吴夕才是一个尊贵的人,且值得他恭敬对待。此时的吴夕是死是活,他漠不关心。
只有那个姓丁的老者一如既往地恭敬,目送着吴夕失魂落魄地,连雨伞都没有拿,就消失在了茫茫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