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院以后,我一直都处在一种神经恍惚的状态中,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在做些什么?我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的发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等到缓过神来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那里超过四个小时了。“时间”就是在我这样浑浑噩噩的虚度中,一点一点悄然而逝。最近,我迷上了在书店里打发时间,那里很安静,没有丝毫吵杂的声音,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可以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所以,我喜欢那个世界,不仅是因为那里充满了书香气息,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生活中的疲惫。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关掉手机,不被打扰的在那里待上一整天。
我鬼使神差般的停留在一个书架前,摆在其中的一本书无疑吸引了我的注意,书名很特别——《疯狂与绝望》。跟我现在的人生写照简直就是一个版本,我随意的翻看了几眼后,就决定转身到收银台买单。收银台小姐是一个看上去临近三十的熟女,此时她正一边数着要找给我的零钱,一边不忘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我没有理会她的目光,接过书和钱,拂袖扬长而去。
也难怪她会多瞅我几眼,现在外面已是烈日炎炎的夏季,而我却身穿一件长袖外套,脖子上还裹了一条围巾,不仅是她,就连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无一不用与别不同的眼光追随着我,心里肯定都在暗自揣测“这个女人八成精神有问题”!就连老爸也忍不住时不时的调侃我几句:“怪热的天,也不怕生痱子,就算是那些患上风疹的人,也没像你裹得这么严实。”
其实我很冷,冷到就快要断气了。我的身体里像是正在刮着冬日里凛冽的寒风,寒冷的气流呼啸着吹遍了我的全身,把五脏六腑冻得生疼。我只有多加棉衣,裹着棉被,才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样也许就会暖和一点,不会再冷了。
当别人都在笑我是神经病或是疯子的时候,我却在大笑那些人太过于正常,没有经历过那样心碎的人,又怎能深刻体会到这样的寒冷?
我想,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懂我了,除了张琳。回国以后,张琳勇敢的向家人坦白交代了自己在美国的遭遇,令张琳意外的是,父母非但没有责备她,反而因为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艰难的生活了两年,抱着她一直不停的痛哭流涕。此情此景,还真是让人不得不被这人世间最伟大的亲情所感动。后来,张琳开始在自家经营的红酒坊里帮忙,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她家原来是开酒坊的。不仅如此,她家还有自己的葡萄园,专属的制造工厂,她家酒坊的名号,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怪她是个不知不扣的酒鬼,原来这跟家族的老本行脱离不了干系。亏我还把她一直当成是落难的丑小鸭,现在人家竟成了公主?
不过后来想想也对,哪个家庭要是没有点小资的实力,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深造吗?想到这里,我忽然开始有点对张琳产生了敬佩之意,她的脾气虽然暴躁了一点,但为人却一向很谦诚,懂得吃苦耐劳。其实她在美国发生那件事以后,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再留一句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的狠话!但她却还是心甘情愿的留在了那里,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洛杉矶独闯了两年,想到这一点,我们的初衷竟然是不谋而合的相同。
我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开门进了屋之后,才发现家里居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昨天听老妈说今天要去庙里拜神,八成是到现在还没回来。原本她是非要拉上我一起的,说是由于我从美国回来以后,精神状况一直都不稳定,怕是碰到了什么小人之类的脏东西,我一听这话宁死也不从,要我去拜神还不如早点为我借尸还魂来的容易,有那闲情我倒不如去张琳的店里来个一醉方休。老妈见我打死也不从,于是继而把矛头指向了姐姐席蓓,席蓓一接到老妈的电话,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了。
席蓓是三天前从加拿大飞回来的,说是为了要陪邹川一起参加一个慈善活动,现在活动已经结束,席蓓却并没有急着要回去的意思,这几天一直住在邹川在市中心的那栋公寓里。两个月以前,我也曾经去过那个公寓,那时候,我由于克制不住对他的想念,偷偷的跑去他公寓的门前,期待着能与他不期而遇。然而,当我看到邹川的脸出现在公寓的大门口时,我却慌乱的躲到了一颗大树的后面,原来我是这么害怕他会发现我的存在。他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长衫,米白色的休闲裤,看起来很温暖。一张平静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眉宇间显露出的不羁,还是让人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我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一刻都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可是当我透过邹川,发现他身后的席蓓时,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
他们在牵手!邹川牵着席蓓的手,眼神时不时的投向一旁的席蓓,他看她的眼光里充满了宠溺。那副情景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球,嘴角边不禁滑落一行咸咸的、苦涩的泪痕。他的手臂很长,掌心很温暖,每次出门时,他都喜欢紧紧的牵着我的手,我们十指紧扣,一刻都不曾分开。那时,我是那么坚定的认为他就是我命定的人,是我今生今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然而此刻,他牵着的手不是我的,也不会再是我的。
席蓓,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才是众人眼中的一对,不是吗?
一辆白色的宾利适时的停在了大门口,我认得出,那是邹川的车。司机下车后,连忙一路小跑来到另一边要为席蓓开车门,邹川却伸手阻止了司机的举动,亲自上前为席蓓打开车门,另一只手还不忘挡在席蓓头顶的上方,样子看起来谨慎而小心。我看不到席蓓当时的表情,却清楚的捕捉到了邹川的,那眼中饱含的深情与温柔,说没有,是骗人的。原来,在他心中,始终最爱席蓓。
待席蓓上车以后,邹川也跟着坐进了车里。然后,我亲眼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就像他毅然决然离开时的背影一样,令我的心在顷刻间粉碎,痛不欲生。
不能再想了,一想心就会隐隐作痛……
我来到席蕊的房间门口,发现席蕊那个小丫头的房间也没什么动静,可能是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课外辅导了。现在的高中生真是辛苦,三天两头的上课、补习,完了还要占用人家孩子课余的时间进行校外辅导,听起来就挺缺德的。人家老师嘴上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什么为了孩子以后能考上理想的学府而提前打下良好的基础,那些傻冒家长们一听说是跟孩子的未来扯上了关系,拼死拼活的也要把孩子往火坑里送。那些人也不想想,有了那些没完没了的课程辅导以后,孩子就能顺利考上大学了?考上大学了就能顺利找个正经八百的好工作了?当今这种社会,有几个大学生出了校门以后还能顺利找到工作的?我开始为席蕊,为我那可怜的妹妹愤愤不平!
我把外套和围巾脱了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穿过客厅来到了阳台上。天空好像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连佛面而来的阵阵春风,也显得有些躁郁不安,湿湿粘粘的吹过我的脸庞。真难想像上午的时候还是艳阳四射,晴朗的不得了,这天气就跟人的心情一样,说变就变。我闭上了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心感受着大自然赋予的一丝一毫生命的迹象,倍感舒心。
阳台上放着一把老式藤椅,那是老爸的最爱,每当闲暇的时候,他总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或是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翻看书籍。这把藤椅跟随了老爸多年,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据说那是爷爷生前用过的。
我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全身放松,仰视着头顶上的蓝天。我突然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爷爷,他生前一直住在邻城的祖屋里,那是一栋三层的古式小楼,还有宽敞明亮的庭院,外表看起来虽有些年代久远,但内部的装潢和家具却显得格外的气派,复古而不失华丽。记忆中庭院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还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樱树,每年春天花开时节,樱树上就会开满淡粉色的樱花,飘飘洒洒的坠落,好似一场别开生面的樱花雨。爷爷总是喜欢站在樱树前,看着樱花瓣簇满枝头又纷纷洒落的样子,然后再会心一笑,那笑容背后应该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吧!只可惜,年幼的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围着那棵樱树不停的转圈圈,直到转得头晕脑涨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才肯停止那幼稚的可笑行为。爷爷生前最疼我,每年的寒暑假,都一定会把我接到他那里度过。家里面孩子本来就多,把我这么一个魔头送走以后,老爸老妈明显也会轻松许多。不过奇怪的是,在爷爷那里,我非但没有惹出什么祸端来,而且还变得异常的安分,有时甚至还会安静的跟爷爷一起学着照料花草和盆栽,老爸老妈得知后,就更加乐意把我往那里送了。
后来,爷爷去世了,家里人个个哭的黑天喊地的,好似世界末日一般。只有我一个人懦弱的躲在房间里,不敢去灵堂,也不敢去瞻仰爷爷最后的遗容。当时的我,年仅九岁,是个什么也不懂却又好似什么都懂的年纪,对于爷爷的突然离世,我的惊惶失措远远大过于我的悲伤之情,因为我知道,一个疼爱我的人,从此将离我而去,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很奇怪的是,时隔多年,我现在已经开始渐渐的记不起他的样子了,就连面容都很模糊。曾经深深疼爱着我的人,一直被我时时惦记的人,却在莫明其妙的一瞬间让我完全记不得他的模样,只是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个影子,一个站在樱树下微笑时的影子。
离开邹川我曾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甚至还白痴的认为只有死亡才可以让这份爱永生,也可以让他这辈子都牢牢的记得我,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让自己变成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时时刻刻停留在他的周围,让他永远也无法将我摆脱。只可惜,那只是我一时天真的想法而已,爷爷去世的例子猛然让我明白到一个事实,人死后,将会变成一把灰,给活着的人留下的只是一份难以磨灭的记忆而已,纵然记忆再深刻,也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沉淀下去,最后变成了生命中的一个点,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你还会惊奇的发现,这个点是否在自己的人生中出现过?亦或,是否经历过这样的一个点?
藤椅摇摇晃晃的,天空也跟着一起摇摆起来,逐渐的令我产生一股困意。
终于,我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我好像作了一个梦,梦里有山,有水,有鸟叫声,还有响彻山谷的回音,一遍又一遍,由远及近,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清楚,却又已经了然于心,只感觉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一阵接着一阵的心痛。我被一团团的浓雾包围起来,辨别不出方向,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陷何处?我唯有伸出双手,摸索着,漫无目的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开了,一个纤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移动着脚步从远处向我走来,一步一步,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那个人已经悄然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可我仍旧看不清他的样子。恍惚间他已经轻轻的吻住了我的唇,那个吻轻柔而绵软,触动了我心里某个脆弱的神经,眼泪也跟着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我们的吻在咸咸的泪水中苦涩的交织着,居然让我有一种置之死地的快感。
一吻过后,我缓缓的张开了双眼,那张脸好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清晰到足以令我看清楚他的样子,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化成灰我都会清楚记得的脸……别傻了,这只是一个梦而已,等到梦醒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可是好奇怪,他的脸居然又会莫名其妙的跑进我的梦里?人家都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八成就是这个道理吧!想到这儿,我微笑着再次闭上了沉重的睡眼……
仅仅过了三秒钟而已,不,或许还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我便已经确定,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