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后的第一天,靖州城像是一夜从秋入了冬,下起了头场小雪。
骤然下降的气温和头顶昏暗的天空让这座城市多了几分清冷气质,然而大街小巷上的人群依旧来往接踵热闹喧嚣。
乐安宁一行人从槐院出来赶往风月楼。
今天是风月楼重新开门营业的日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前去道贺一番。
因为身子刚刚复原不久,为了防止寒气侵体,乐安宁今天披了一件黑色大氅,他容貌本就极其出色,被寒风一吹,更显冷俊非凡,惹得街上多少女子含羞偷看,甚至偷送暗波。
秦青紧贴着他走在一旁,似乎是小时候生活在北祁的缘故,她的体质比较耐寒,此刻也只是穿了一件秀黄的长衫,易容之后的面颊毫无苍冷之色,反而比一般人多了几分红润,看着很是可爱。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得灵动活泼,似乎是对冬日里的靖州城多了别样的好奇。
柳丝和舒雅雅跟在身后,两人脸上戴着相似的面罩,也都披了一件红色的斗篷,再加上两人身段俱是高挑柔美,步子里也透着极不寻常的冷傲气质,看上去就像是两姐妹一样,也引来无数路过的男子驻足观望欣赏。
荆河则走在最后,一手扛着大剑,另一手挂着一壶酒,浑浊的眼神里时不时闪动着尖锐的光芒,时刻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这样气质形态尽不相同的五个人聚在一起走在大街上,毫无疑问会显得很瞩目,然而乐安宁却是对周围人群视若无睹,看着从天上飘下来的轻雪悠悠叹了一句:“以往到了这个时候,秋心山上的秋蓉便可以吃了。”
秋心山上的秋蓉,这是娘生前最喜欢吃的东西。
乐安宁想着想着,眼中便充满了思念和悲伤。
秦青抬起头看了看他,将他的心思一并看在眼里,便一把环住他的胳膊,轻声道:“少爷,以后咱们去秋心山了,我做给你吃。”
乐安宁心中微微一暖,却是看了她一眼笑道:“就你这张嘴,怕是能把整座秋心山上的野菜野果都吞光了,还能给我留?”
秦青羞恼地掐了他一下,哼了一声。
惹得身后的柳丝和舒雅雅俱是轻笑了一声。
......
几人来到风月楼之外,见人声鼎沸比之以往更甚百倍,便个个面露惊讶。乐安宁看着眼前奢华如宫殿的三层高楼,心想这哪是修建啊,根本就是重新盖了一幢楼啊。
然后他发现原本靠着风月楼的几家店铺此刻也一并被风月楼吞并入内,变成了一间硕大的赌坊,取名叫做“金玉满堂”。
乐安宁眼前一亮,心想孙蕊这回倒是使了一个好手段啊,这赌坊青楼连在一起,倒是把男人那些吃喝嫖赌的脾性统统给吊住了,这钱自然也是会滚滚而来。
还未踏入大门,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穿着艳丽的美丽妇人正在招揽客人。
乐安宁走过去,抱拳笑道:“秀姐,这新楼开张,还要你来亲自当这门面,真是辛苦辛苦啊。”
明秀一见是乐安宁,眼中便一下子露出惊喜,欣悦道:“乐少?!真是好久不见啊,奴先前还在想公子会不会来呢。”
乐安宁说道:“秀姐是我亲姐姐嘛,做弟弟的哪有不来的道理。”
明秀嗔了她一眼,用一根葱指轻轻点了点乐安宁的额头,媚眼如丝道:“就知道贫嘴,说,是不是为了孙大家来的?”
乐安宁呵呵一笑,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后便听到了身边传来一声满是酸味的轻哼。
明秀凑到乐安宁耳边,轻声道:“公子身边何时多了两位高手?”
乐安宁知道她是看到了荆河和舒雅雅,却对她的话很是惊讶,道:“秀姐认识我这两位朋友?”
明秀笑着摇头道:“那位抗剑公子气势外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个高手。至于你身后那位姑娘么...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更胜柳姑娘几分,而且气息过分内敛,想必是个善于隐忍的高手。”
乐安宁竖起拇指赞叹道:“秀姐真是好眼力,那位抗剑的是荆河荆大哥,而丝丝旁边的那位姑娘叫舒雅雅。”
“荆河?他就是那个荆河?!”明秀面露不可思议,随即便是满眼钦佩道:“公子真是好生厉害,连荆大侠这样的人物都给公子收入了麾下。而那个叫舒雅雅的姑娘奴虽然没听说过,但能被公子看中,肯定也是个不为人知的高手。”
乐安宁哈哈一笑,与明秀又嘘寒问暖了一番便领着众人踏入了大门。
大堂内的奢靡醉香一下子扑面而来,让不胜这等浮夸场合的秦青一下子脑中一片空白,若不是抓着乐安宁的胳膊,只怕连路都走不稳了。而身后的柳丝和舒雅雅同样眼神惊讶,似乎也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满堂皆是穿着华艳的人,不管男女,脸上都带着那种超脱俗世的快活和自在,他们仿佛不晓得,自己此刻身处的世界,才是真正庸俗的天地。
乐安宁环顾一圈,却意外在靠近大门的一个角落发现一个熟人,不禁觉得又惊奇又好笑。
他迈步朝那人走去,那人也发现了乐安宁,稍稍一愣,然后便想着起身相迎。
乐安宁走近那人,抬手便是一拳轻轻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假意不悦道:“好你个老李,我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你丫的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还是不是朋友了?!别忘了我可是为了帮你才中毒的!”
李秧悻悻然一笑,带着歉意说道:“老弟你先别生气,我也想去瞧你来着,只是等我处理完霁玉斋的事情之后,江南应府忽然急招我回去,等我回到靖州之后,你早就活蹦乱跳了,我也就没好意思再去。”
“哼,什么活蹦乱跳的,谁告诉你的?”乐安宁回头看了柳丝一眼,说道:“丝丝,是不是你在背后编排少爷?”
柳丝也不害怕,笑道:“少爷,婢子哪敢啊,李大人在瞎说呢。”
“嗯?”乐安宁又转过头瞪了李秧一眼。
李秧看了看乐安宁,又看了看柳丝,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好放弃,摆手道:“行行行,你们一家子横竖一条心,我斗不过你们。”
乐安宁一笑,然后朝身边的秦青使了个眼神。秦青心领神会,便领着柳丝和舒雅雅暂时离开了,而荆河则不知从何处又讨了一壶酒,蹲在远处的角落如若旁人地喝了起来,一点也不注意自己大侠的形象和风范。
乐安宁坐在了老李的对面,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酌了一口然后说道:“江南应府招你回去,是因为霁玉斋的事情?”
李秧点头道:“不然还能为啥?”
他眉头一蹙,露出一丝不服气,哼声道:“就因为这件事情,老子被常大人骂得狗血淋头,差点连腰牌都被没收了去。”
李秧所说的常大人,便是他的顶头上司——江南应府的总捕头常顺华。
乐安宁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李秧举到嘴边的酒杯忽然停住,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块腰牌扔到了乐安宁的面前。
乐安宁眼睛一亮,拾起腰牌一看,却是靖州捕快的腰牌,不禁一愣,奇怪地看了李秧一眼。
李秧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真想当什么捕快,那也得到我手下来,岂能便宜了老石那小子!”
乐安宁哈哈一笑,将腰牌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大人放心,小的自然会为靖州城的百姓鞠躬尽瘁。”
李秧拍掉乐安宁的手,叹气道:“行了别贫嘴了,我正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乐安宁看他的神色有些犹豫不决,便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事情非比寻常,便认真问道:“老李,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我现在也算是一名捕快了,于公于私,我能帮则帮。”
李秧看了他一眼,说道:“其实,就是关于风月楼失火的事情。”
乐安宁闻言一惊,愕然道:“风月楼失火一案不是西禄探子所为吗,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李秧神色渐渐凝重,半响才说道:“当初为了快点结案,所以才把风月楼失火的原因也一并归结到了萧逸一伙身上。但是这些日子风月楼一直处于重建状态,我也有在暗中调查此事,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乐安宁眉头一皱,说道:“什么意思?”
“按照当时的情况,许公子,以及连思辰还有白平风都在追捕隐藏在靖州城内的西禄探子,你觉得他们有机会下手吗?”李秧说道。
乐安宁道:“你继续。”
“风月楼起火的源头我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是在风月楼二楼。若是在外面放火,当时夜黑,风月楼周围人又多,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李秧说道,“能上风月楼二楼的都是一些什么人老弟你比我清楚,就算你不信我,也该相信明秀的眼力吧?”
乐安宁沉默无语,先不说秀姐武功与内媚不容小觑,作为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的老鸨来说,眼力自然比寻常人要高出不少,认人的本事也自是一流,若当真有西禄暗探想要混到二楼去,即便秀姐当时没看出来此人有问题,也肯定能够记得此人容貌。而现在既然老李敢认定那帮西禄暗探无人上二楼,肯定是已经找秀姐核实过的。
乐安宁转念一想,那些人会不会是易容进出风月楼呢?但这个念头也很快被自己打消掉,正如老李所说,在自己和许怀温与枯圆大师的计划之下,萧逸的身份暴露得很忽然,而许怀温剿灭西禄探子的行动也是快如闪电,若是真有人易容,也肯定是来不及处理。
如果这些西禄探子没有进出过风月楼,便说明那天那把火与萧逸无关,那么究竟是谁呢?
乐安宁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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