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了类似钟磬敲击的声音,随着一声声铁链拖动的动静之后,花舫开始动了起来。
乐安宁走到窗边朝外张望了一番,夜色之下,借着远处灯火渲染的朦胧光芒看到自己前后左右排列着各种大小样式的花船,彼此之间用细小的铁链联系着,以免其中一艘丢失方向,而所有铁链的中心,便是那艘硕大无比的花娘娘。
其实每一艘花舫里头都有一名摇橹的人,体积较大的还不止一个,只是这些人作为花舫的动力,被一块隔音的厚重木板隔离着,舫内的人与之互不可视,也几不可闻声。
花娘娘上头灯火辉煌,如一座小山一般平稳的浮在江面上,一百艘花舫跟在它周身随它漂流前进,像是候鸟迁徙一般场面壮观令人惊叹。
瞧着碧涛阁这般气势恢宏地转移阵场,乐安宁不免又是对连思辰的一阵叹服,相信只要有他在,未来连家在江湖上便永远都有一席之地。只可惜啊,过不了多久,这碧涛阁怕是就要随着霁玉斋一同倒下了。
收回思绪,乐安宁走到门口掀帘而望,舒雅雅坐在船头,双腿穿过舷栏荡在外面,在微弱的灯光打照下显得雪白修长,长发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舞飞扬,长衫鲜红融化于茫茫夜色之中。
乐安宁走到她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舒雅雅看着江面上被波浪打碎的星光,轻柔道:“公子究竟为何来碧涛阁?”
乐安宁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淡然道:“碧涛阁的流花闻名遐迩,我只是想要来体验一番而已。只是...我心有洁癖,不愿与其他女子发生关系...”
乐安宁笑了笑:“若是换作其他姑娘,不用牺牲身子还能赚到银两,肯定会很高兴的。”
舒雅雅自嘲道:“公子的意思是,奴浪荡不矜持?”
乐安宁摇头笑道:“能得姑娘青睐,我很开心。”
“公子可有中意的人?”
乐安宁点头嗯了一声:“她在靖州城等我回去。”
舒雅雅忽然沉默了下来。乐安宁看着她精致的侧脸,神色平和无异,眉目之间也已经看不出任何阴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明明就已经有了献身的打算和举动,只是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哀愁而绝望,心底怕是也彻底放弃了尊严。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出现会让她内心的恐惧变得如此强大,这些天里,她一直拒绝见客,不是因为天性的高冷不善,而是内心的恐惧让她选择逃避。乐安宁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初入风尘的女子都会有这样的心思,因害怕茫然而随意找一个男子寄托情感,而恰恰自己在那晚做出了一个看似伟大的抉择,舒雅雅对自己有情感上的依托也并不是莫名其妙。
但可惜乐安宁有自己的原则,心中对阿青的情感足以抵御任何美色的诱惑,更不会与一个仅见第二面的青楼女子发生肉体关系。尽管如此,舒雅雅先前的话还是在他心中激起了一些波动。
她是最后一个漂向靖州的流花,乐安宁没有其他的选择,怕也是天意弄人吧。只是不久之后的碧涛阁命运究竟如何,乐安宁自己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乐安宁起身回到了舫内,方才外头凉风一吹,入腹的酒意便稍稍涌上了头,身心的疲惫让他不自觉躺在了床榻上闭眼休憩了起来。
......
还未睁眼,便感受到了怀里的一团温柔,入鼻的热香一刹那便让乐安宁清醒了过来。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入自己怀里的舒雅雅,乐安宁有些不敢动弹。怀里的女子双腿微曲,一手握拳贴在胸口处,另一只手则抓着乐安宁腰间的衣衫不肯松开。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安详,长长的睫毛微翘,鼻息平稳安然,看上去睡得很熟。
乐安宁沉默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下了床榻,发现外面已经没有了摇橹的动静。掀帘走出船舫,天色还未破晓,碧涛阁的所有船舫停在了江面上,一方面是江上的雾气让前行的水路变得艰难,另一方面也需要适当休息调整一番。
乐安宁盘膝坐下,面朝东方,等待着日出时候的第一缕阳光。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起码还需要两天才能到达靖州,而在这期间,自己要与舒雅雅一直待在一起,乐安宁从未感觉孤男寡女是如此的折磨人心。
等到日出东方,金光洒照江面,雾气也渐渐退散而去,花娘娘上的一位****乘坐着小船送来了一篮吃食。乐安宁提着篮子走进船舫,发现舒雅雅侧身躺在床榻上,红纱长发洒了一地,那双清美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乐安宁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朝她淡然一笑,提起手中的篮子轻轻晃了晃。
舒雅雅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篮子然后将里面的吃食整齐地放在茶案上,她已经洗去了脸上的妆容,此刻摆放食物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尽显静美秀气。
乐安宁正看得出神,却听见她说道:“奴昨晚所说的话,公子还是忘了吧。”
乐安宁没有反应过来,又见她递过来一碗清花小粥,刚接手便听她问道:“公子是江湖人吗?”
乐安宁想了想,淡笑道:“算是初出茅庐。”
舒雅雅喝了一口红枣汤,又问道:“公子为何要入江湖?”
“凡人入江湖,当然是为了博取些名气。”乐安宁自是不会把报仇的目的说出来,只是此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是连舒雅雅都不会相信,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带着些幽怨:“奴知道自己只是与公子萍水相逢,也难怪公子言语当中尽是敷衍之词。”
乐安宁尴尬不已,勉强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谁人不想成为连公子,亦或是白家二少那样的人物呢?”
舒雅雅手上的动作忽然一停,眉宇间竟是透出一丝恐慌和恚意,这一个瞬间的古怪被乐安宁完全捕捉了下来,当下惊讶不已。难道她竟是认识这三人当中的其中一个?而且从她的反应来看,分明带有莫大的仇恨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认识连公子?还是白家二少?”乐安宁开始试探道。
舒雅雅猛然一惊,知晓自己的神色被乐安宁看穿,便立马换上了一副平静模样,说道:“如果可以,奴希望公子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乐安宁忍俊不禁:“连公子可是碧涛阁的东家,姑娘这么说他的坏话就不怕隔墙有耳,到时候吃苦头吗?”
舒雅雅也笑道:“这里只有奴与公子二人,要是奴真的吃了苦头,也肯定是公子打的小报告。”
乐安宁笑而不语,舒雅雅则喃喃道:“反正公子也不认识连东家,说说又何妨。”
......
花舫就这样平稳地漂流在余塘江上,此后的两天两夜的时光里,乐安宁与舒雅雅就这样似近非近似远非远地相处着。白日里两人喝喝茶饮饮酒看看江水泛着浪花,彼此交流之时的言语都带着敬意和礼貌,话题从不深入,基本围绕着乐安宁在江湖上的一些细小有趣的见闻,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才情上。而舒雅雅则从不透露自己的过去与身世,不论乐安宁怎么试探,她都能巧妙回避过去。
而到了夜晚,舒雅雅喜欢坐在外面看着映照在江水上的星光璀璨,而乐安宁陪了她一会儿之后便率先进舫睡下,只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舒雅雅便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怀里,两人亲密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白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疏远。
到了第四天深夜的时候,花舫便进入了靖州城的境内,随着旅程终点的越来越近,乐安宁的心思也变得愈发多虑而谨慎,他有些担忧之后的冲突。而舒雅雅虽然神色如常,但言语则是越来越少。
乐安宁负手站在船头,看见远处靖州码头的灯火越来越清晰,眉头稍稍一紧,然后转身步入舫内。
舒雅雅靠在窗台边独自喝酒,乐安宁盘膝坐下,拱手笑道:“这几日多谢姑娘作伴,希望有机会咱们还能再见面。”
舒雅雅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奴与公子缘分尽此,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乐安宁心中苦笑,虽然他对此女子身上隐藏的秘密很是好奇,但自己与她毕竟只是偶然得见并无什么瓜葛,所以也不想牵扯过多,刚想道谢告辞,却忽然听见舒雅雅轻轻咦了一声:“怎么码头上忽然多了这么多人?”
乐安宁闻言,静心一听,却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不免心中一惊,此刻花舫所在与码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按道理自己的内力已经接近一品,耳力也早已经超脱常人,为什么自己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而眼前女子却能一下子察觉呢?
难道她故意隐藏自己会武功的事实?!乐安宁带着惊愕和惶然看着舒雅雅,语气微冷道:“你究竟是谁?”
舒雅雅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尽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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