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作孙膑的子轼苦苦挨到第一道曙光出现,赶紧脱掉身上的脏衣服,并且撕下了一小片布条搁在井边,穿起草堆中预先备下的魏国服色,然后把孙膑穿过的臭衣服一卷,扔进了井里。并咬破了手指,在井沿写下血红的四字“如有来世”,字迹歪歪扭扭,伪造成孙膑痛苦难忍导致自杀的假象。
做好这些,子轼赶紧拔腿跑了。
天大亮的时候,庞涓接到禀报,说是孙膑投井身亡,见到井上孤零零的四个血字,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派人打捞了许多天,无奈除了井外一丝布料,其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庞涓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淳于髡回宫向齐王交纳国书去了,他把孙膑安顿在了一座很空的房屋里。
躺在齐国的土地上,终于可以摆脱那种失去尊严换取生存的日子了,再是淡然,孙膑也不由得泪流满脸。故乡啊,我孙膑终于回来了!
“喂,这么高兴,不请我喝杯酒吗?”头顶传来浑厚的男声。
孙膑仰头,看见一个面色黧黑的中年人朝自己走来,孙膑坐起,打量着来人道:“敢问你是?”
“喂,可是我千里奔驰请动淳于救了你,”中年人肤色衬托,一口洁白的牙齿特别显眼,他自我介绍道,“我叫禽滑厘。”末了又说:“你可真年轻呀。”
竟然是墨翟先生的首席大弟子。孙膑持着敬意行礼道:“真是三生有幸,见过禽子。”
“不要如此,我们还是平辈论交的好。”禽滑厘连连摆手,“鬼谷先生同家师乃是至交,你我似乎该兄弟相称。”
孙膑称不敢,又诚恳道:“刚才您说千里奔驰救我,禽子的大恩,孙膑如何报答。”
禽滑厘收起嬉笑的表情,反倒俯身请罪:“家师自从得知孙膑兄蒙受大祸后,一心难安,令在下兼程入齐赎救过错,适才的玩笑孙膑兄莫要在意。”
孙膑避过,“禽子言重了。墨翟先生荐举入魏,孙膑永远心怀感激,至于其中的变故,概由人心险恶,孙膑命数使然,与尊师何干?”
墨子心性温良淳厚,向魏王力荐孙膑自是出于一片好心,到头来却是庞涓心胸狭窄,陷害同门,使得孙膑在魏国栽了个大跟头,墨子对此事难以释怀,一直觉得自己害了孙膑,真是个实诚君子呢。
孙膑禽滑厘二人很随意地坐在草上你一句我一句交谈,简直比一起喝酒还酐畅淋漓。孙膑其实不是万事通,可他心窍灵动,禽滑厘每每讲到“动乃域徙(即机械运动的本质是物体位置的移动)”、“景不徙”(光不变,影子也不会改变,即光沿直线传播)、“力者形之所以奋(即力是物体运动的原因)”等墨家理论时,孙膑虽对此未做研究,但心里也觉得有理,偶尔只字点评,竟能一语中的,越加引得禽滑厘谈兴大发。
禽滑厘原是口讷心辩之人,在墨家群体里,众人都是做得多说得少,没有几个人陪他聊天,这下逮到知己,心辩口也辩了,慎战、节用、守战备御、攻城法……两人共同的话题很多。
正谈着,淳于髡领了几人赶来。
“孙膑兄,以后你就跟着他混饭吃吧。”自打两人有了马棚交手和同坐一车的缘分后,早已由敬称“先生”亲近成了“孙膑兄”、“淳于兄。”
淳于髡锃亮发光的大头后面闪出一位玉面英气的年轻人。禽滑厘帮忙扶起孙膑,并介绍那年轻人:“这是齐国公子忌。”
“齐国公子?”孙膑站起,礼拜道,“见过公子。”
公子忌不等他拜完便伸手扶起,歉笑道:“忌不宣而至,打扰了先生,还望恕罪。”
与众人寒暄毕,孙膑猛然发现人群中竟然有那日假扮自己留下断后的武士。
“子轼?”孙膑上前拉住,惊喜万分,“没想到你真的平安回来了。”
子轼给他们讲了孙膑走后他如何设下假象迷惑庞涓、如何乔装顺利出城,逗得诸人笑叹连连。
“诶,还有这位,多谢援手。”壮壮的武士也来了,那日亏得他肩扛着出了庞涓府,孙膑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没什么,这都是公子的吩咐。”壮壮的大汉公冶枝憨笑着低头。
原来是公子忌救了自己,孙膑重又谢过救命大恩。
“咳,咳,不用再谢了,孙膑兄,我说你干脆就去公子府上好了,也便找机会报了恩情。”淳于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孙膑并没有否定,而是笑道:“既然遭淳于兄嫌弃了,我也只好另投他处。”
“哪里嫌弃,只是我这池小庙窄的,可不敢容下你这条巨龙,否则非要翻了天不可,再者,淳于一身清风,”淳于髡伸手拍拍旧衣服道,“自己也缺衣少食、寄人篱下呢。”
“没钱就承认没钱,还说什么不敢?”两人笑闹。
后来,一行数人去了公子府,公子领着新队伍,又是秃头又是缺腿的,不过有膑客见了也没表示讶异,像是早习惯了公子四处网罗奇人异士。说起公子忌养膑客三百,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平日里花销不小。
禽滑厘他们坐了片刻告辞了,公子忌把孙膑的住处安排的妥妥帖帖,并且不顾孙膑反对,执意留下了子轼照顾。
另外,还不忘请人打造了一只精美的轮椅,把它送给了孙膑。
为了隐藏身份,孙膑到齐国后也从来没有和师兄邹忌联系过,当然,来齐的消息也绝不可能传到魏国去。
有个好消息是,秦国保守派与新派之争尘埃落定,秦公决意变革图新,已任命卫鞅为左庶长,主持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