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一杯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两只鸡炖得烂熟,散发着农村特有的柴鸡香味。新鲜蔬菜也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摆了满满一桌。
落座又谦让一翻,我和藤大山坐在上手,藤大石和柱子坐在东西手作陪。藤大山拿出一瓶洋河,我是坚决不喝酒,藤家父子三人劝了很久我才饮一小杯。然后以茶代酒,边吃边聊。
聊得兴起之际,一个女人跑进院子喊道:“柱子,你媳妇又疼了。”
柱子脸色一变,放下筷子,起身就往门外跑。藤大山也变了脸色,眉头紧皱,脸上密布愁云。藤大石毕竟是见过场面的干部,脸上微微一动,随机回复了神态,但是那笑容也有勉强,挥着筷子劝我道:“有点事儿,有点事儿,来,来,来,继续吃,继续吃。”
再吃也是无精打采,藤大山喝着闷酒,也不说话,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门外看。这是肯定有事儿,还是大事儿,我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是村长,咱们村的事儿我应该知道点吧?”
藤大石躲闪着我询问的眼睛,放下筷子,探口气说:“唉,我们藤家也走了霉运。”他看看藤大山不安的神情,说道:“大哥,你先回去看看,我跟小唐说说。”藤大山如释重负,起身对我歉意地说:“小唐兄弟,你慢慢吃,我回去看看就来。”
我也起身说:“有事你快去,别耽误了。”看着藤大山离去的背影藤大石面带愁容说道:“柱子的媳妇要生产。我们都担心孩子生下来还是个哑巴。”
“生产去医院啊,镇上的医院接生条件也很好的。”
“兄弟,你不知道,我们藤家一十八户,这十几年来只要是去医院生孩子没有一个成活的。县医院、市医院都去过,孩子生下来就死。可是在家找接生婆生一个活一个。”
我有些惊奇,这还真是奇怪。我问:“为什么说怕是哑巴?”
藤大石冲院外喊了一声:“玲子,回来。”
我疑惑不解,生孩子跟玲子有啥关系?朝外看去,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跑进院子,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藤大石,怯生生的眼睛也在偷偷看我。
“这是我闺女,玲子,上五年级,十二岁了。”藤大石冲玲子说:“这是小唐叔叔,咱们村的村长。”玲子冲我笑笑却没有说话。
“她能听见,不能说话。”藤大石眼睛里充满爱怜,看着玲子。
“不能说话?”我又开始惊奇,“她能听见的。”
“是能听见,大人的话她都懂,上学成绩也很好,全班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就是哑巴,不是聋哑。”
“你的意思是说近年来生的孩子都不能说话?”我心中一动,不由得起身来到门口,看着玲子。
藤大石也离坐,走到门口说:“有十三年了,我二哥的闺女出生开始,哦,是我大伯的儿子,他排行老二。自从那之后我们藤家生了八个孩子,闺女都是哑巴,小子有两个能说话也是半语儿。”
“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连北京的医院都去过,检查之后都说声带好好的,没问题,医生甚至说孩子是正常孩子,不说话是心理问题。”
我仔细看着玲子,又问:“孩子出生的时候哭吗?”
“也哭,声音不像正常孩子的哭声。”藤大石摸摸玲子的头:“玲子,喊一声。”
玲子羞涩地低着头,转身要走。藤大石有点生气,厉声道:“你这孩子又不听话,喊一声。”
玲子绷着嘴,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儿,我蹲下身,安慰玲子:“玲子,你喊一声让叔叔听听,玲子不是哑巴,没准叔叔能给你治好呢。”
玲子张开嘴,运足气,喉咙里发出气流低沉的呵呵声,她喊完用信任的眼光看着我,我心中作痛,她也希望能说话。
我抚摸着玲子的后背,温和地说:“你运足气,再喊一声。”玲子已经对我完全信任,她吸一口气,张嘴就喊,我右手猛地一拍她的后背,只听“啊”地一声,这是声带震动的声音。继而又是呵呵声。
玲子激动得脸色涨红,眼泪都下来了。我柔声说:“没事,玲子,你不是哑巴,叔叔有把握能让你说话。”
藤大石看着这情景大气都不敢出,忽然之间他们父女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藤大石张嘴要说话,我挥挥手:“咱们去柱子家看看。”
“就在隔壁,走,好……”藤大石激动得语无伦次,脚下生风,带着我去柱子家。
柱子的媳妇没有生产,疼了一阵又不疼了,接生婆说还得两三天。藤家人这才松口气,这样的折腾已经好几次了,接生婆的小脚也走得生疼。藤大山家媳妇和几个妇女好说歹说又送了不少东西,才把接生婆送走。
我审视一下周围的环境,把藤大石叫到身边,说:“带我到村后看看。”藤大石问:“吃饱没有?咱们回去接着吃,吃完饭再去看。”我挥挥手,很严肃地说:“不吃了,现在就去。”
大人小孩二三十口子,里里外外都在藤大山家,看我这么严肃也都感到好奇,隐约感到有什么大事儿。藤大石也被我半装出来的气场镇住,点点头就跟我往外走。身后跟着柱子还有一帮看热闹的小孩子。
“我们这个村,还不到二十亩宅基地。都在这个簸箕坑里。早先是我祖上一家住在这里,几百年了,现在是人口最多的时候。”藤大石边走边介绍:“大郑庄的祖上在宋朝年间是个王爷,死后就埋在这个大坟里,我的祖上是他手下的战将,从郑王爷死后我的祖上就住在这守墓。这一守就是好几百年……”说话间就来到了村后,这条沟渠在村后东西有三四百米,两丈多宽,却有三四丈深。坡度立陡。在平原地带按说这么深的沟渠应该水很深,而这个沟底一点水都没有,下面长满了青草,对岸正中间有很粗的一棵柳树,枝繁叶茂,树荫遮住整个沟,柳树下面的青草也异常茂盛,比别处的草要高出很多。往北看去全是麦田,两三公里外是个村庄。正对着那棵柳树往北有一排机井房,我数了一下有八个。
我问藤大石:“北边这个村是大王庄吧?”
“是的。属于煤店乡。沟北这些地只有一百多亩是我们村的,其余都是大王庄的可耕地。”
“这沟里的水什么时候干涸的?机井是什么时候打的?”我又问。
这时候藤大山也来到村后,还有几个妇女老人,藤大山抢先说:“沟里没水有十四五年了吧。那机井也是那个时候打的。难道……”
“机井打十五年啦,这沟也干十三年啦。”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到我身边,颤颤巍巍地说。藤大石急忙扶助老人,向往介绍道:“这是我二叔。”那老人继续说:“我记得清楚。那些年连年干旱,大王庄为了抗旱就打机井,打一眼不出水,连打三眼都没水,后来听说请了个风水先生,给定住**才打出水来。”
“这棵柳树多少年了?”我大声问。
“记不清了,”老人摆摆手,“几辈子都有。柳树是大郑庄的。前不栽桑后不种柳,要是我们藤家的早就砍了。”
我看着柳树下面的沟底,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气,直接扑面而来,四月的天气已经很热,我却打个寒颤,牙齿都想哆嗦。我后退一步,定住神,叫过柱子:“想办法咱们下去看看。”
“好嘞,”柱子指着西边说:“这里不陡,能下去。小时候我经常下去玩。”往西走几丈远,柱子搀扶着我就下到了沟底。来到柳树下面的地方,这里还比较湿,踩下去很软。我扒开青草沟底竟然有一汪清水。用手探了一下刺骨的冰凉。
“叫人找两把铁锹来。”我吩咐柱子。柱子对我是言听计从,冲岸上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几个小孩就送来两把铁锹,从岸上顺到沟底。藤大石和藤大山也下到沟底,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
我拿起铁锹,看着那汪清水,对柱子说:“照着柳树的沟边挖。别挖斜了。”
柱子甩开膀子就要挖,藤大山抓住柱子说:“慢着!不能挖。”
藤大石和岸上的二叔也很着急,都在喊:“柱子,可不能挖啊。”
他们这样,把我弄得一头雾水,我问藤大石:“为什么不能挖?”
“唉,小唐,你不知道啊,这沟是大郑庄的。”藤大石急白了脸,“祖祖辈辈都是他们的,一草一木我们藤家都不能动,上辈子我大爷爷就在这沟里挑了点坑泥沤肥,结果被大郑庄的人活活打死。我们和大郑庄是人老几辈的仇气了。”
这还真是事儿,我挠挠头,想着办法。柱子握紧铁锹,一动不动,信任地看着我。
“他们不让你们藤家动土是不是?”我问。
“是啊。”藤大石看着我回答。
“你大爷爷那是解放前的事儿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二十一世纪,什么是郑家的,都是国家的。”我开始有点耍赖,“我是外姓人,我来挖跟你们藤家没关系吧?”
“这……”藤大石沉吟着。我继续说:“我们只是挖,土还在沟里,也不运走,这沟早就干涸了,我们找水还不行啊?”
藤大石无奈地说:“小唐,我知道你是好心,从你拍玲子那一巴掌我就看出你不简单,可是我们惹不起郑家啊。”
我把心一横,对着柱子高声说:“柱子,你不想生下来的孩子是哑巴你就挖!”
柱子立刻来了精神,他身子一抖,两眼突然闪出一缕青光,连那脸色也隐约透着青气,他甩开膀子铁锹翻飞开挖起来。
刚挖十几铁锹,我脚下的清水就不见了。柱子突然停下说:“是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