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邻县的槐坊镇镇政府做宣传干事,二十多岁有着一腔热情,总想干一番事业。在镇政府大院天天熬时间,上网玩游戏,两年来碌碌无为,于是向领导申请下乡驻村。即使当个村官也比在镇政府混日子强。王书记和刘镇长研究后答应了我的要求。让我去郑藤村代理村长。刘镇长找我谈话,意味深长地说:“这次让你驻村也是响应中央号召干部年轻化。郑藤村历来都不好管理,历史问题多,困难多,让你去这个村是历练你,我和王书记都希望你是一块好钢。”
官场的话我自然听得懂,保证一次再保证一次,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再大的困难也不怕,就看我的行动吧。
郑藤村村长郑子春刚刚因为裙带关系被停职审查,他的五服大哥是省里的副省长,最近突然被******带走接受调查,听说贪腐的事儿还不小,也连带着这个当村长的弟弟。郑藤村有两个自然村,大郑庄和下藤庄。大郑庄有四百多户近两千口人。而下藤庄却只有十八户,不到八十口人。村长一直是大郑庄的人担任。大郑庄有两大家族,几十年来轮流担任村长。而现在好像两大家族都有些败落,村长一职也空缺一个多月了。
任命其实很简单,走个程序我就拿着公章骑着摩托车直奔郑藤村。郑藤村距离镇政府五公里,十几分钟就到了。先路过的是下藤庄,从村前路过,这个庄子很有特点,十八户人家被一条簸箕型的沟渠包围着,只有村口才有一段一百多米的出口。这条沟渠看上去很深,但是没水,两岸柳树槐树长的也不是很好,树干弯弯曲曲的都往沟里生长。往南几百米的庄家地里正对着下藤庄是一座大坟,这座坟是一个巨大的土丘,方圆一百多米,高二十多米,几里外都能看到。坟周围种植着一百多棵柏树,郁郁葱葱,有的一人合抱不了,树龄也有几百年了。以前就听说过这叫郑王坟,是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对象。郑王坟在大郑庄村西,是郑氏一族的祖坟,听说有近千年的历史。奇怪的是这座坟正对着下藤庄,正好冲着簸箕口,自家的祖坟却被异姓出门口就能看到,这不合常理。疑惑之间再往南看看,那座坟的地势很高,而下藤庄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地势要低出海拔近十米。再看看下藤庄的形势,恍然大悟,这就是所谓的风水。此处地势平坦,方圆十里内没有大的河流。造坟者选择高处临风,又在北面取土挖成了一条拢聚风水的沟渠。簸箕形状源源不断的把风水输送到大坟。用藤氏居住此地守坟,阴气却又不伤郑氏一族,藤氏越衰郑氏人丁越是兴旺。
对于地理风水我多少懂一点,我三爷爷是个老私塾,也是个算命先生,经常给人家看宅子,看坟地。小时候经常跟着他到处跑。谁家建房也要请他,谁家死了人也要请他,红白喜事在我家方圆几十里都有他到场。我三爷爷一生未娶,只身一人,特别喜欢孩子,每逢有事我就跟着他,能吃些席面。久而久之三爷爷也让我背诵一些天干地支六十花甲五星纳音的东西。等我上初中三爷爷让我读他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阴阳宅》、《地理精要》、《象数干支风水》等。农村的孩子阅读面比较窄,有本书就反反复复的阅读。也把我养成了只重文科,偏科很严重。看着郑王坟我心里赞叹古人的精妙和机巧,同时也为下藤庄感到同情。
收回思绪继续往前走,从村口的东西大路再往东不到一公里就是大郑庄。进入村口不远就是村委会,旁边是小学。村委会也就三间平房,大门紧锁,两边的窗户玻璃都没了。不远处的简易厕所散发出恶臭。我皱皱鼻子没下摩托车转弯就往村里走,先去村主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熟悉熟悉环境。我们这儿是平原地带,没什么矿产,居民的唯一收入就是种地,地里长出多少庄稼农民就收入多少,一直是贫困地区。我是怀着雄心壮志要搞出一片天地来,三两年就把村里的经济提高上去,此时高涨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村里稀稀疏疏的几个人,都是大门紧闭,连饭场都没有人聊天。正是四月中,也不是农忙季节,男人出去打工,妇孺老人也见不到几个。个个好像都带着一股晦气,没精打采的。问了几个老人都说不知道村主是啥。骑着摩托车在村里转悠几圈也没问出个究竟,干脆返回去小学校问问老师和校长。
校长也姓郑,是这个村里的头面人物。平时在镇政府开会见过,不太熟,但也认识。学校也就十几间房子,破旧不堪,校长办公室一眼就能看见,我骑着摩托车进入校园校长就发现了我,手里拿着烟跑出来冲我打着招呼:“这不是小唐吗?从镇政府来吧?”
我停下摩托车,接过校长的烟,笑着说:“我是来上任的,代理村长。这个村里跑了好几圈没找到主任的家。只好跑来问你了。”
听我这样一说,校长的脸色立刻变了,带点尴尬地说:“噢,主任啊,呵……好像是不在家吧……”
我心里生气,这是明摆着不欢迎我,我径直朝校长办公室走去:“那我今天就在这等着他。”
校长一脸无奈,跟随我走进办公室,他看了看外面,没有老师,悄悄跟我说:“小唐,我跟你说实话,你还是回镇政府吧。我们这个村可不好弄,几百年没有外姓管过。我们这个村,两大家族斗争的厉害,但是外姓来还是都抵制的。你就是在村里再转悠三天也开展不了工作。”
“我看出来了。从我进村大人小孩都躲着我,好像都不高兴。郑校长,你是在编制的人,怎么也想抵制组织的安排?”我看着校长,他脸上都急出汗了。他再次往门外看了看,说:“我跟你说话就已经犯了村里的大忌,被村民知道我全家都抬不起头。这样吧,小唐,你先回镇政府,我明天去镇上办事,到时候跟你细说。”
校长是真的很着急,怕有人看见我在他办公室。我叹口气。摇摇头,心里也不好为难他:“好吧,我先回去,明天你去镇上,我了解一下情况。来的急,主任的电话号码我都没找到。”我说着,出门,骑上摩托车就往回走。
欢喜而来失望而去,我慢慢骑着车心中生闷气。走到下藤庄心有不甘,大郑庄的工作不好做,下藤庄就十几户人家难道也不好做?我把车头右转,从那簸箕口进入下藤庄。十几户人家,听见摩托车响各家都出来看,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见我叫到:“你是唐村长吧?”我把摩托车熄火点点头,那汉子脸上堆着笑,伸出大手就要跟我握手,他冲着围观的人说道:“这是咱们新上任的村长,小唐。哎呀,小伙子真年轻,有前程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握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摇晃几下问:“你是……怎么也认识我?”
那汉子松开手,爽朗地笑道:“我叫藤大石,是下藤庄的队长(改革开放以前的职务,自然村的村长,大的自然村会有好几个小队,村委叫大队。)。镇上咱都熟,见过,见过。”他说完帮我推摩托车:“上家去,马上就晌午了,我叫你嫂子做饭,吃完饭咱再谈工作。”
我推辞道:“不了,不了,也就了解一下情况,马上还要赶回镇政府。”
看热闹的几个人拦着我,纷纷说:“走啥呀,吃顿饭还能违反纪律?”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声音洪亮:“村长到俺下藤庄是看得起俺,庄小人好。我那还有瓶好酒呢。”他一边推着我往藤大石家里走一边喊:“柱子,还不帮你三叔推着摩托车?一会去把咱家的鸡捉两只送来。”
叫柱子的小伙子急忙从藤大石手里接过摩托车,他回头冲我笑笑,一脸憨厚纯朴的样子。经常干庄稼活,皮肤成古铜色,健壮有力。他也就是二十七八岁,年龄和我差不多吧。都是年轻人,他那种笑是质朴的,没有丝毫献媚的表情,我对柱子产生了好感。
藤大石在我身边低声说:“小唐,你不是要开展工作吗?是不是在大郑庄吃了闭门羹?想要工作就得吃饭。”
我感动他们的热情,藤大石说的话也有道理。我点点头,随他们走进藤大石的院子。进入堂屋坐下,点上烟沏上茶。藤大石介绍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说:“这是我大哥,藤大山。我们十八户都是本家,人来客往的大家都来帮忙。”我已经看到院子里几个妇女已经在厨房里进进出的忙碌。
我开门见山,直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到大郑庄没一个愿意跟我说话,村主任也躲着不见我。”
“这大郑庄从解放后工作就不好做。”藤大山嗓门大,他坐在西厢挥着手说:“虽然说他们有两大家族,可是对外来工作者是一概拒绝,针扎不透水泼不进。政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十年选干部都是他们自己村的。”藤大山朝外看看,一努嘴,对站在门口的柱子说:“去叫你二爷、三奶奶几个老人坐村口看着。孩子放学就在村口玩,有生人来报告一声。”
柱子“哎”了一声,再看我一眼,跑了出去。他觉得我还没他大就当村长,一定是不简单,他那敬佩羡慕的眼神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心想,有机会我一定帮他找点事儿做。
藤大山接着说,这次他放低了声音:“这两年大郑庄接连出事儿,族人在外做官的不是死了就是被抓,晦气着呢,你现在来他们肯定是不欢迎。”
我笑了笑说:“我不爱打听事儿,但也听说大郑庄在外做官的不少,县里市里省里都有人。只是听说副省长最近被双规,牵连了前任村长。”
藤大石弹弹烟灰,摇摇头说:“大郑庄分两大家族,这是在解放前日本鬼子占领咱们路邱县的事儿。一族是郑子春这边的,有一百八十多户,家谱续的分支,一族是现任村主任郑连生,有两百五十多户。大郑庄风水好,你看他们的祖坟,山大。历朝历代都出做官的。郑子春这边最高做到副省长,刚被拿下。郑连生那边在部队也有人,是师长,可惜去年在一次演习中出车祸死了。也就是说这两年大郑庄在省里市里县里做官的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抓就是出别的事儿。不是看他们郑家的笑话,几百年来我们藤家就被他们欺压,现在他们的风水也该挪挪地方了。”
藤氏两兄弟脸上带着讥刺的笑,在我看来这笑容也有苦涩。我想想村委会那肮脏样就作呕,不如先从下藤庄开展工作,慢慢地再让大郑庄村民接受我这个代理村长。我喝了一口茶,说:“我还比较年轻,工作经验不成熟,还望两位前辈多多支持,我想暂时就在咱们下藤庄办公。”
“好说。”藤大石兴奋得两眼放光:“就在我家办公,下午我就把堂屋给你腾出来。老弟,你要知道,大郑庄表面上抵制你,不让你这个外姓人当村长,可是他们生孩子上户口、低保、办身份证、婚丧嫁娶都需要你这个村长盖章的。你要稳住,不着急,他们村民着急,自然回来找你。”
我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老干部,经验丰富,以后你要多帮我。这样吧,如果方便的话先让柱子跟着我,有事他能跑个腿什么的,也能带我四处转转,熟悉咱们村的环境。”
“好,好,好!”藤大山一拍大腿:“我这个儿子,就是老实,有劲儿,有的是力气,让他跟着你我放心。”他又起身贴近我说:“你去大郑庄让柱子贴身当你的保镖,省得那些兔崽子们对你使坏。”
柱子也很兴奋,脸色涨的通红,恨不得立刻就站在我身边保护我,以免被大郑庄的人打我的闷棍,拍我的黑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