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澈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不知道其他人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反正我觉得我们那届的学生好像都没什么大的志向,比如我和明澈。
我的家庭还可以,算得上是个小资之家,从小最疼我的是奶奶,她就是我们家的皇太后,在她的溺爱之下长大,我勉强算得上一个良心未泯的富家子弟。
而明澈,那时的他是我们学校最神秘的风云人物,来历无人知晓,也没谁查得到,他人长得帅,学校里的各项事物与活动,但凡他想做的,做了的,总能创下纪录,给老师和每一届学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整个大学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校花、学妹为他魂牵梦萦,茶饭不思,而他却全然无视,害得我们寝室的一众单身兄弟,常常商量着要聚集起来群殴他,然而到最后,却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治得服服帖帖。
我们学校是一所名声在外的理科大学,我会来到这所大学既是偶然,也绝非偶然,呵,好吧我说实话,我就是想离家远点儿,逃离奶奶对我的操控,舒舒服服地在外面逛几年,哪怕大学毕业了就得回去。
至于明澈,他为什么会来这个学校,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后来相处了近一年,我渐渐发现,这家伙的文化课和对历史、文学的掌握,简直已经出神入化,你要相信,这话对我这个打小文科就不好的人来说,一点儿也不夸张。有时候听他和一些文学院的老师讲话,我昏昏欲睡间总以为他是来自哪个名牌大学的教授或者专家。
有一次我实在把持不住好奇心就问他,你这么牛,到我们这所理科院校来做什么,真是暴殄天物,到国外去深造或者去该去的地方搞文学研究岂不都好?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读书不少,却并不鸿鹄之志,本来在家呆得好好的,要不是有人把我轰出来,告诉我没有学位证不可进家门,我才懒得上什么大学,既然如此,与其听文科大学里的老师讲过家家,倒不如选个理科学校,多学点知识。
听听,他是多自信又自负!不过这点和我挺相似,我们也算志趣相投。
然而即使在理科大学,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澈的成绩仍然一直名列前茅。大学四年,我数不清室友和我替他背了多少次锅,就像我数不清他在我们为他背锅的时候,出去游览过多少地方。
但这就是我认识的明澈,是我毕生见过最风光霁月、潇洒自在的人。
大学毕业,各奔东西,好多人从此形同陌路,唯我和明澈关系如旧,从未断过联系。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S市,因为不愿接手家里的事业,就根据大学所学专业,随意找了个制造业公司混日子。
我一直以为明澈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不解风情的人,其实不是。记得那时,他父亲刚去世,他不想在家里呆,来到我这里散心。
我这人没什么特点,平时最爱开玩笑,有次他去公司找我,我请他吃饭,觉得两个大男人一起吃饭实在没意思,就死气摆列地拉上了我们部门的一个女同事——顾念珠,一起出去吃饭。
一顿饭而已,全程我说话最多,他俩基本都在扮哑巴,吃完了也就结束了,我发誓,过程中我虽然拿他俩说了些玩笑话,但是我真没想到他们能走一块儿去,最可气的是,一开始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怎么勾搭上的。
而让我更加没想到的是,世事无常,他们是对天地间最苦命的鸳鸯。
明澈出车祸,在医院生死未卜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明阿姨前不久刚失去丈夫,如今儿子又成这个样子,她很难接受,见到念珠后,难免情绪激动,说了很多激烈的言语,我虽然尽力从中阻拦,却也感觉无能为力,只得私下劝念珠别放在心上。
明澈躺在手术室里的二十多个小时,我们大家守在外面心急如焚,念珠独自站在寒风呼啸的窗边,平静得很,脸色却很苍白,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很为她担心。
后来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虽然他们说明澈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但至少已无性命之忧,我们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可以稍稍落下些。
明阿姨不允许念珠去看明澈,念珠当时没有强求,我见明阿姨他们走远,就让念珠先回去,告诉她如果明澈这里有新消息,我会及时通知她。
一直站在窗边,久久未动过的念珠在这时扯了扯我的衣角,她对我说,柳江师兄,可能站得太久,我现在动不了,迈不开步子,你送我下楼好不好。我把念珠抱进电梯,又抱进车里,亲自送她回家,一路上,碰到她的时候,只感觉她的身子凉透了,像块冰一样。
后来我一直想,若不是太在意、太紧张明澈,她何至于此,可她终究还是绝情地离开了。
当时医生说,如果明澈一周之内醒不过来,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我不知道念珠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明阿姨,竟允许她守在明澈身边,只记得有一天我去医院看明澈,经过安医生的办公室时,从门口见到念珠正跪在明阿姨面前,神色坚定而郑重地和她说些什么。
极其漫长而煎熬的一周过去,明澈终于醒了,念珠却不辞而别,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看得出来念珠明明很在意明澈,可却想不通她为什么如此决绝的离开。后来,明澈身上的伤渐渐痊愈,而心里的伤却渐渐蔓延,相思成灾,亦爱亦恨,愈爱愈怨,从此我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个明澈,不复存在了。
念珠走后,明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整日沉浸在烟酒中,消极颓废,混天度日,再无往日神采飞扬的面貌。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认识他,他哪里是无欲无求、不解风情的人,只是还没有遇见真正让他动心的人罢了。
多飘逸如风的一个人,他的爱却像火一样炙热,爱而不得,这火便会反噬自己,受尽煎熬,其中苦楚,让身边的人看着格外不忍。
他的右臂在车祸中受到极大创伤,在治疗的过程中却不愿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从此手腕处留下了后遗症,他是真的很爱念珠,虽然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这话,但是我知道。
后来还发生过很多事,奶奶去世后,我辞去S市的工作去北京找明澈,没多久又和他一起回到S市,亲眼看着他打下伯蕴这片天下,也亲眼看着他走向他曾经最不屑于走的道路。他说,他必须足够强大,这样才能更快地寻到她。
明澈是我最好的朋友,更是我的哥们儿,他跟念珠走到一起,我虽然知道的不及时,但好歹算得上半个媒人,他们是在我眼皮底下好的,我在明澈面前发了誓,也暗暗在心里下决心,无论如何,只要念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会帮他找到她。
可是顾念珠真的太会藏了,多少年天南地北的明察暗访,我们没得到她半分音讯,在此期间,我却阴差阳错地跟江柳在一起了。江柳和念珠一样,当时是我们公司招来的同一届大学生,其实一开始,我很排斥看见江柳,倒不全是因为她的名字,而是她在进我们公司以前,有一次我陪奶奶逛街,她不小心撞到了奶奶,奶奶那时已经有些老年痴呆,就这样把她认定为孙媳妇,当知道了她的名字,老人家更是坚信,她就是我媳妇儿,你说尴尬不尴尬。
后来奶奶病重,眼看时日无多,为了让她老人家安心,无计可施下,我不得不找来已经身为我下属的江柳,请她扮演几天我女朋友,然而一来二去,不知怎的,奶奶走了,她也真的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和我一起来到伯蕴工作。
几年过去,伯蕴越来越壮大,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充实而紧凑,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找到念珠,终于,踏破铁鞋无觅处,在与一个外企公司的合作中,无意间寻到她的一些蛛丝马迹。
调查清楚她的行踪,明澈亲自过去,费尽心思把她引到伯蕴,可又能怎样呢,时移世易,他此时已经有了未婚妻钟慧,而她,也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
爱过,恨过,怨过,相思入骨,情结百转,这些年不管他是怎么过来的,如今她出现了,终还是不忍伤她,唯有自己继续痛苦下去。
那日他们去北京归来,我陪明澈喝得大醉,醉意醺然间,听到他的几句呓语,他说:若爱是画地为牢,也要与你相困到老。
我作为外人,把一切看在眼里,对念珠有再多情绪,见明澈如此,也只得默不作声,任事态发展。
不过,我终是没看错人,念珠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苦衷,她绝非薄情人,我们这些年不管付出多少辛苦,能在那场大火中,听她为明澈说一句:如果他死了,我又还活着做什么。也值了!
很多时候,人只有在生死一线间,才能真正认清自己,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应该怎么做事,怎样才算对生命负责。
请相信,命运有时就是如此高深莫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可幸以及万幸,历经千辛万苦,几次与死亡擦肩,他们的爱情饱受考验和摧残,轰轰烈烈,坚如磐石,从始至终矢志不渝,最后终于得以相依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