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听了,略一垂眸,沉声吩咐:“快去快回,别耽误主子用膳。”
祺嫔急忙答应一声,带着承乾宫里的人道旁站着,恭送皇后凤辇出了景和门,穿坤宁宫宫院而向西,直到看不见了,这才领着宫人们回承乾宫。这个时候,倒是不见方才进钟粹宫时半分慌张神色,不急不缓起来。
梅梅闭着眼睛,坐在凤辇里哀叹。果然,外人看这娘娘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哪知道,有无尽说不出的烦恼。譬如祺嫔佟佳氏,自己穿来三年,对她哪点不好?居然想借辫子之事,想要算上中宫一算。
今日自己若是忠言逆耳,得罪了皇帝,佟佳氏早就躲了起来,于她无碍。若是自己险中求胜,愈发得到皇帝敬重,指不定,佟佳氏还能在自己跟前卖个巧,博几分皇后信任。想到这里,不免埋怨康熙几分:都怪你!没事儿把杏贞弄承德干嘛?要是有杏贞在镇着,看佟佳氏她敢多说一句话!
想想当年有杏贞打理后宫庶务,自己不知要心静多少。如今,一个个看着大阿哥没戏了,主意就都从储秀宫打到钟粹宫头上了。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绊子,一个个的等在路上,昔日她也不曾苛待嫔妃,只是,谁叫自己坐在皇后位上。往后,怕是更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了。
梅梅握握袖中剪刀,一阵烦闷。
到了军机处院子外,梅梅不敢贸然入内。只得停在太和门外,叫来崔玉贵,问他里面可有大臣。若是无有,就说皇后求见。
康熙刚与王公大臣们商议,定下由肃顺全面主持新建海军事宜,载垣为副手。就见崔玉贵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摆摆手叫他进来,问什么事。
崔玉贵无奈,只得说皇后在位等候召见。
康熙还以为皇后送饭来了。摸摸肚子,确实饿了,看看众位皇弟、大臣,均半日未食,便笑着站起来,“罢了,先用膳吧。你们也都别走了,后宫做的膳食还算滋养人,叫御膳房再添几个菜。一块儿吃吧。”
崔玉贵得了这话,急忙躬身出去,给皇后送信。
梅梅一听,急忙笑说:“刚才本宫来的时候,问过祺嫔了。她说稍后就来。你且去御膳房,多叫几个菜。等一会儿祺嫔来了,一块儿送进去吧。”
崔玉贵急忙答应着,着人到御膳房催。御膳房整天有人值班,到了点儿,就有热菜随时候着。一听皇上那边催了,急忙用食盒热乎乎装好。传膳小太监一看,菜得了,赶紧一个个抬着,送到军机处。怕皇上饿着,又请示一番,先于祺嫔娘娘送上饭菜。
康熙领着大臣们落座,一看这满桌的菜,立马生气了。在承德时,皇后都是按照自己吩咐,四菜一汤,从不奢侈。怎么回到紫禁城,就开始浪费起来。朕刚在大臣们面前吹嘘,说什么要勤俭节约,瞧瞧,你送这一百零八道菜,是想撑死朕呢,还是想打朕的脸呢?
想到这里,立刻吩咐崔玉贵,“小崔子,去外头看看,皇后要是还没走,叫她进来见朕。”
崔玉贵急忙亲自出去传话。梅梅坐在轿子里一听,这话音不对呀?难道,真是因为老康要换发型,大家伙儿不同意,结果,闹翻了。找自己出气呢?
崔玉贵看皇后迷糊,想起之前主子娘娘对自己的好来,悄声提醒:“主子刚挺高兴的。见了御膳房送来的菜,才说要您进去。”
“哦?”看来,御膳房也难脱干系。当下多了个心眼儿,扶着紫椹轻迈脚步。到了门外,先让紫椹通报。
听闻皇后来了,大臣们急忙站起来,低头回避。
梅梅这才端正脚步,入内行礼。偷偷瞄一眼桌上满汉全席,嘴里说道:“今日本是祺嫔娘娘轮值。只是,方才祺嫔到钟粹宫说,做的饭凉了,要再热热。臣妾怕耽误万岁爷用膳,这才做主,命御膳房按照惯例先送来。万岁爷看看,若是有喜欢的,进上两口。若是不喜欢,臣妾多嘴,赏了奴才们吃吧。都是御膳,若能物尽其用,也是御厨们对万岁爷的忠心。”低着头,不敢抬。耳朵支棱着,等康老爷子回话。
康熙坐着听了皇后一番话,心中火气下去不少,当着大臣的面,也不好教训老婆,只得吩咐:“以后,按人头下菜单。不可过于奢侈。”
不奢侈你身边人怎么捞钱呀?梅梅撇撇嘴,心里埋怨,嘴上却说:“臣妾遵旨。从今往后,定严格约束后宫嫔妃,勤俭持家。”
“嗯。”康熙点头。想起皇后说今日乃是祺嫔当值,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梅梅侧目,瞥一眼桌子两旁低头垂首的大臣们,依旧低着头回答:“臣妾惶恐。听人来报,说皇上今日在太和殿上,要下罪己诏。臣妾身为国母御妻,理应与皇上共进退、同荣辱。故而,前来请罪。不想,打扰万岁用膳,心中着实不安。还请皇上责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错万错,同罪没错。
康熙见皇后说的动听,态度表现的诚恳,心中受用。站起来,走到皇后跟前,虚扶一把,嘴里道:“难为皇后了,免礼吧。”
梅梅这才谢恩,扶着紫椹,直起腰来。略一抬头,就见康熙耳边,披散着齐耳断发,整的跟个学生头似的,一个憋气,险些没笑出来。急忙甩了紫椹胳膊,摘下衣襟上帕子来,捂住嘴,轻声惊呼:“万岁爷,您——”
康熙眯眯眼,“皇后!”
梅梅急忙掐自己一把,挤出一点泪来,对着康熙“深情表白”:“臣妾惶恐。万岁爷为了大清江山社稷,您受苦了!”说着,一面掐自己手腕,一面低头垂泪。
康熙一见皇后要当众哭出来,急忙拦住:“皇后,若是无事,暂且退下吧。”
梅梅听了这话,急忙收了眼泪,“臣妾遵旨。”顿上一顿,摸摸袖子里的剪刀,咬咬牙,跪到康熙面前。“臣妾惶恐,有事启奏。”
康熙的脸登时就秃噜下来,皇后,你可别来什么劝谏的话来!
跪在地上,梅梅心里琢磨:眼前杏贞不在,丽妃又是个战斗力不强的,顶不了多大用。无人挡在前面,后宫贵女开始越过妃位、贵妃位,直接对钟粹宫发难。今天是祺嫔,明天指不定谁呢。祺嫔年纪小,手段也弱。若是换个厉害的呢?糟糕的是,自己懒散惯了,只顾着跟在懿贵妃身后,一门心思等着当太后,宫斗技能亟需提升。为今之计,一定要抱紧康熙大腿,度过难关才是。
皇后身份高贵,轻易不跪人。平常日子,即使见了皇上,也不用跪拜。如今,梅梅这么一跪,一旁垂首回避的大臣们都不敢站着,稀里哗啦,全都跪了下来。
康熙后退一步,坐到椅子上,轻声问:“皇后,这是何意?”
梅梅抬头,收了眼泪,沉声回答:“臣妾惶恐。皇上为江山社稷,甘愿违背祖宗家法,立此重誓。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然而,身为皇后,帝王正妻。国家有难、夫君艰难,焉有独善其身之理。恳请皇上,准许臣妾与皇上同罪!”说着,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康熙皱眉,“帝后同罪?”什么意思?
梅梅说着,一只手捋下一撮青丝,连带着,发髻上一朵深秋菊花飘落青砖之上。不等康熙说话,就见皇后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小剪刀来,咔嚓一声,一尺长的青丝,就散落地上了。
紫椹顾不得这是军机处,跪到皇后跟前,伸手捞起皇后头发,捧到皇后跟前,嘴里嚷着:“主子娘娘,您——不可呀!”
梅梅抬头,含泪看康熙一眼,轻声说:“帝后本应共进退。若是祖宗怪罪下来,臣妾愿与皇上共同面对!”说完,低下头去,啪嗒一声,一滴泪砸到地砖上,瞬间四处澎开成一朵水花。
康熙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皇后,难为你了。”若是历史上的慈安太后,能顶着巨大压力,做到这一步,算是极为难得的了。
想了想,叫来肃顺,“卿原为礼部尚书,皇后为国为民为——为朕做到如此地步,该如何嘉奖?”
肃顺瞥一眼地上菊花,正是恣意绽放的时候。躬身回答:“皇后此举,深明大义、令人钦佩。奴才以为,当将皇后此举,广布民间,是以民间女子妇人行为之楷模。这恐怕是对一国之母最合适的嘉奖。”
梅梅听了,心里直埋怨:没听皇上要嘉奖吗?多给我几块金子你会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