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罪己诏,这都多少年没听说过的事了。尤其当今天子这么爱面子。文武百官一看,得了,没见皇上都站起来了?咱们也别傻站着了,赶紧跪吧。说话间,哗啦啦跪了一地。一个个口口声声念叨着,说什么皇上不可,皇上英明,如今忧患,怪不得皇上,云云。
康熙哀叹一声,偷眼去瞧肃顺,就见他老老实实低头,跟着其他官员一道儿跪着,嘴唇却紧紧抿着。康熙心中一乐,这人还有点儿骨气。
看一眼恭亲王,这娃也没说话。康熙点头,论才能,奕詝远逊于奕訢。叫他磕头说皇上做的都是对的,也真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叫来张德全,命他取天子宝剑来。
张德全一听,心里就急了。万岁爷喂,您戏瘾又犯了?天子宝剑那都是戏文儿里说的东西,咱家这里,见都没见过呀。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张德全不敢说实话,只好回后头,急慌慌翻找半天,才找了把半秃不秃、锈迹斑斑的短剑来。伸手一拔,不错,还能抽出来,剑身倒是亮堂堂的。嗯,就这把吧。
捧着宝剑回到大殿,呈了上去。康熙接过来一瞧,心里不是滋味儿。这正是幼时自己擒鳌拜时,随身戴的短剑。如今,历经二百来年,又值危难之际,没想到,回来的不单是自己。就连这把剑,也回到了自己身边。
摸摸短剑剑鞘,手握剑柄,微一用力,宝剑出鞘,寒光泻出,照地满大殿阴风阵阵,冷飕飕的吓人。
百官一看,更加了不得了。都以为皇上戏瘾犯了,要学戏文儿上那些个皇帝,来个自刎谢罪什么的。一个个的,撅着屁股不停磕头,嘴里念念叨叨求情。全然忘了,就凭咸丰皇帝那德性,舍得自杀就怪了!
康熙再看下头,奕訢这孩子也吓坏了。左左右右招呼兄弟们。就差叫上奕誴、奕譞几个亲王,偷偷上来,一把抱住,趁机夺剑了。有意思的是,肃顺还是老老实实跪着,一个字也不说。
肃顺心里也在嘀咕,这皇帝想干嘛呢?
看这些日子以来,这皇帝对百官心里揣摩如此精准,对清宫礼仪如此精通,定然是位清朝帝王无疑。只是,能立下皇弟为储君,又对懿贵妃恨之入骨的,到底是哪个皇帝呢?光绪?总不至于是同治吧?宣统?呃,还是算了吧。
肃顺正在迷糊间,就见眼前银光一闪,那皇帝竟然将脑后辫子齐整整割了下来。拎在手里,晃荡来——晃荡去。张德全吓得腿都软了,愣愣站着,连跪都忘了。
恭亲王也吓坏了,带着兄弟们,跟着百官一同叫:“皇上——”这可是祖宗家法呀!不能变啊皇上!
康熙流泪,哽咽言道:“朕即位十一年来,国家愈发贫弱。朕愧对祖宗,恨不能自刎谢罪。却因身负社稷,不可妄自轻生。故而,以发代首。今日,就将这三尺乌发供于奉先殿,以慰祖宗先灵。于太和殿上,当着百姓、百官发誓,国家一日不强大,朕——一日不蓄发。”
“皇上,皇上不可呀,皇上——”百官无论文武,不分满汉,皆一个劲儿反对。
康熙再看肃顺,只见他低头一笑,站起身来,越过几位军机大臣,上前单膝跪倒,伸出双臂,双手向上,“臣肃顺,求皇上宝剑一用。”
康熙眯眯眼,终于行动了。点点头,将宝剑入鞘,递给张德全。张德全颤颤巍巍地走下来,亲手将宝剑送到肃顺手中。
肃顺接剑谢恩。站起身来,后退几步,当啷一声,再次拔剑出鞘。
奕訢、奕誴,连带惠亲王等皇家王爷,灵桂、桂良等大学士、军机大臣,额驸德穆楚克札布、景寿以及各部尚书全都后退,挡在御前,围住肃顺。奕誴大喊:“肃顺休得无礼!还不跪下谢罪!”醇亲王奕譞则是趁众人忙着围堵肃顺,抽身出来,招手叫进御前侍卫,眼错安抚不成,就要抽刀护驾。其余官员,一个个又惊又怕,
怡亲王载垣冲在最前,一纵身,就要夺剑。肃顺侧身躲过,头一歪,身后辫子就到了手中。载垣奇怪,伸出手臂,挡住众人,高声问:“肃顺,放下宝剑,不可惊了圣驾!”
肃顺微微一笑,“多谢王爷。”说话间,宝剑往脖子上一抹。
众位大臣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眨眼间,一个个恨不得啥都没看见。得了,又一个不要辫子的。
辫子已经割下,宝剑自然也无用处。肃顺将辫子缠到手臂上,躬身合上宝剑,交到怡亲王手中。
张德全见怡亲王收了宝剑,急忙上前,一把抱宝剑入怀,躲到御座一旁,谁要也不肯松手了。
康熙见状,分开众人,问:“卿何意?”
肃顺跪下磕头,抬头直视康熙:“国家积弱,非一日之病。朝廷穷困,非一人之错。奴才无才无德,不能于一夕之间,解万岁之忧虑,唯有与陛下同罪。”
殿上、殿下沉默良久。突然,康熙哈哈大笑,回身,大马金刀坐回龙椅。对肃顺伸出大拇指,“好!”这下放心了,起码是个会拍马屁的主。
肃顺则是长长松了口气,激动地两眼盈眶:我的妈呀,月亮头哇,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摆脱你了!
不说散朝之后,多少朝臣回去琢磨,下班后是不是找个剃头挑子到府里“坐坐”。康熙带着奕訢、奕誴、奕譞,与军机大臣、怡亲王载垣,并肃顺一同到军机处,商议兴建海军之事。
张德全在太和殿受了惊吓,跟崔玉贵换了班儿,到太医院找药吃。崔玉贵站在军机处朝房外,拉着一个小太监问:“今日万岁爷的膳食可送来了?”
小太监摇头,“张公公管的。小的也不清楚。好像,今天轮到祺嫔娘娘了吧?”
崔玉贵听了,急忙催促:“那还不快去承乾宫催催。愣着干什么呢!主子的事也敢耽误!”
小太监飞奔去了。到了承乾宫外一问,才知道,祺嫔娘娘早出宫,带着食盒呢。小太监一想,难道是路上走岔了?于是乎,赶紧回去。不管怎么说,军机处是乃宫中禁地,要是底下人通报不及时,祺嫔娘娘还得在外头站着。她站着等不要紧,怕的是迁怒自己头上。
小太监一路往回赶,生怕耽误了祺嫔给皇上送饭。哪知到军机处门外,问了守门侍卫,都说没见祺嫔一行。路上撞见惠亲王,还差点儿冲撞了王爷。
崔玉贵听小太监这么说,心里也急了。吩咐下去:“到御膳房去看看。叫他们先备着。各位王爷、大人也都没吃呢,看万岁爷意思,怕是要管饭。叫他们都先备着。千万不能漏了。”
这边忙不迭地到御膳房吩咐。钟粹宫正殿,梅梅托着下巴,看祺嫔恭恭敬敬跪在跟前,详陈今日大殿之事。末了,祺嫔低头进言:“主子娘娘,今日之事,事关祖宗法度,臣妾不敢妄言。主子娘娘您是六宫之主。万岁爷那里,您要劝呀!”
梅梅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话了,这才摇头叹气,“唉!你说的是呀!祖宗规矩,怎能说改就改呢?这样吧,今日正好是你送饭,你随我一同去求见万岁爷吧。”
祺嫔听了,轻轻磕头,“嫔妾遵命。”
梅梅看她一直低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生疑,脚步略微顿上一顿,看一眼紫椹,吩咐:“扶祺嫔娘娘起来吧。你们先到宫门外等着,本宫换了衣服就走。”
扶着蓝莓入内室更衣。趁着祺嫔出去,梅梅轻声问:“太和殿的事,刚刚发生,怎么祺嫔知道的那么快?”
蓝莓微微一笑,“主子娘娘怎么忘了,祺嫔娘娘母家高贵,别说先前佟佳氏出的几位皇后,就是宫里侍卫,也有不少都是祺嫔娘娘父亲的故交、亲友呢!”
“原来如此!我竟然给忘了。”梅梅换上一身素净衣服,卸了头上珠翠,只戴了两朵时令鲜花,对着镜子瞅瞅,抿抿耳边碎发。这才满意,刚要走,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身形,吩咐蓝莓,“取把剪刀来。”
蓝莓听言,急忙从针线筐中找到一把,递给皇后。梅梅看一眼,轻轻收到袖子里,遮掩好了。吩咐其他人好生看着钟粹宫,这才迈步出门。
到了门口,见紫椹等正躬身等候。祺嫔眼见皇后一身素净,怕是要去忠言逆耳、维护祖宗家法了,急忙亲自上前,扶皇后上凤辇。
等到皇后坐稳,凤辇起动了。祺嫔这才小跑几步,赶到凤辇旁边,禀报:“主子娘娘,嫔妾刚看了看,主子的膳食怕是有些凉了。臣妾拿回去再热热。请主子娘娘先行,嫔妾稍候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