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的第3年,是各自生活发生最大改变的时期。张坦调去了北京,担任公司驻京的一个小主任。他与何欣不得不开始两地分居的日子。
1999年的夏天,杜辰请假去北京参加何欣和张坦的婚礼。何欣问杜辰:“如果不是要两地分居,你说张坦会向我求婚吗?”“怎么不会。”杜辰对何欣的疑问莫名其妙。婚礼浪漫而热闹,很符合何欣的个人特质。
杜辰这个当伴娘的都闹出了一身大汗,散场微醺的气氛中,她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替何欣送客。
在门口,她停住了,久久迈不开脚步,她看到了高魏送来的花篮,一大捧的玫瑰和百合扎在一起,花香四溢,花牌上写着高魏的名字。
“你还在等他吗?”新娘子何欣问。
杜辰折下一枝青涩的花骨朵,带着花从北京飞到江洲,插在窗前的花瓶中。
半夜里,花悄悄地开了。她还醒着。相遇总在不经意间。
你告诉自己这就是缘分,是缘分让你等待,让你甘心等下去。又或者你只是在等待缘分而已。那个所谓的缘分,各种言情小说和偶像剧里乐此不疲的缘分。在起起落落中静静等待,在走走停停中无尽等待。时光流转,岁月过往。
李仁信建议杜辰搬到北海住,顺便把陈文绢女士一起接过来,方便照顾。“搬过来,我们母女住哪儿呢?”杜辰反问他。“住我那儿啊,”李仁信呵呵地笑着说,“我们公安在外海那边建了宿舍,远是远了一点,可是环境好,一开窗就是大海。”“那你住哪儿?”
“我住派出所宿舍啊,还跟原来一样。”李仁信一脸真诚,“大不了收你们房租。”他确实不乐意看见杜辰这样两头奔波了。
杜辰扑哧一下笑了:“原来你是为了收我房租啊?”“那可不,”李仁信说得头头是道,“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你们给我点创收。”
杜辰向母亲提了这件事,陈文绢女士却没有同意。原因也说不清楚,妈还是那个固执的妈,杜辰觉得母亲也许是不想欠人家人情的缘故吧,可她打心里也不愿意搬走,她在梦里还梦见这样的场景——一开门她就看见高魏了。
搬走了,他就找不到她了吧。杜辰一直认为自己不了解母亲,但在这件事上,很快她就明白了母亲的真正原因。
那天她还在上班,接到电话之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时还找不到车,还是李仁信赶来将她送回江洲。最终还是没赶上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在冰凉的病房里,她哭倒在李仁信的怀中。
对于母亲,她有太多来不及说的话,太多来不及做的事,太多来不及陪她去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她能想象到,母亲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人世的——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的女儿。
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份工作而一直没有陪伴母亲,她后悔不已。妈这段时期的病痛,一直忍着没有告诉她。每个周末回来的那两天,她怎么会一点也没看出来。杜辰为自己的疏忽懊悔不已。家里的房子顿时变得空荡荡的,走在里面都能听见回声。一回头,似乎妈还坐在那儿,客厅的大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小簸箕装的绿豆。妈那样认真而专注地挑着,一抬头还能看见她的笑。房间的门再也不会突然打开了,她再也没有机会抱怨母亲为什么进她房间从不敲门。
她的眼里全是泪。李仁信是在那个时候爱上她的,他让她一直靠着他的肩膀。夜里她总是哭醒,泪湿了他的胳膊一大片。他踏入杜辰的家,那是一个标准知识分子的家,很多的书,整洁有序,这样的家造就了他所爱的那个杜辰。他向单位请了公休,在江洲陪了杜辰小半个月。他很担心她,看着她日渐消瘦,变着花样给她做饭,陪她散步,陪她聊天。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杜辰都没有再去上班,她长时间地一言不发,似乎又回到了刚毕业的那个状态里。夜里,又是鬼使神差般,她去了江洲大学图书馆。她在平台上坐了很久很久,李仁信找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要想不开了,看着她孤独地坐在露台上,他手忙脚乱地冲上去,用警察特有的爆发力和稳健,一把抱住她。
“不要这样。”他紧紧地搂着她,“你还有我呢,妈妈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她有些发懵,明白了他的用心,泪里也带着笑了。
失去高魏她足足哭了3个月,一想起来就哭——失去母亲她也一直哭,不敢去回想,一想就是眼泪。但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两周,她似乎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无法忍受的杜辰了。
她辞去了北海的工作,在江洲的文化公司找了一个文案的工作,薪水很低,但是不需要坐班,可以把工作拿回家里做。
母亲的后事尚未处理完毕,她还得常常往医院各个机关部门跑,某天在院门口,她碰到了颜纾,她已日渐苍老,50岁出头,快要退休了。
真难想象,她有着曾经那么光鲜亮丽的过去。
颜纾说:“最近总头疼,唉,不容易啊。前两天我家保姆被热开水烫伤了。”“注意身体。”她与她告别。在医院烧伤外科,颜纾又看到杜辰奔波的身影。“我们副主任的女儿,”护士长说,“陈主任不久前去世了。”“啊?”颜纾可没想到。“我们也没想到。”护士长说,“陈主任前阵子刚手术,还恢复得不错,回家疗养去了,没想到就在家里去了。我们都还以为她恢复了健康,还一直惦记着要去看她。”
“年轻时我们不懂珍惜,生命这样脆弱。”颜纾这样说,却想起了另一些事情。
某一天看着妈妈的照片,她突然想到,妈妈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病才那么利索地同意和爸爸离婚的,妈妈这么爱爸爸,才希望在她离去之后爸爸能很快有新的生活。妈妈真伟大。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或许她和高魏也是这样的,高魏也许有一个什么原因,才这样离开她。
很快,她就被自己这个理由耻笑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妈妈那样伟大的——她明白了。杜辰记得李仁信用来安慰她的话,他从公安高专毕业后不久,他当年的班主任就被一个吸毒人员在某个治安案件中捅伤,不治身亡,他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常给老师写信,汇报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直到最近同学聚会,他才得知。
李仁信说:“我觉得一个远距离的人死了,假如你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就永远还活着。”
如果那天没有碰见颜纾,傍晚颜纾没有特地绕过来找她,她会有类似李仁信那样的错觉——她一直没有高魏的消息,所以她相信她还没有失去他。
“高魏去了美国。”颜纾说,“你知道吗?”“我不知道。”
“我不是想来刺激你,”颜纾说,“还记得我们曾经聊过的话吗,高魏他只属于他自己,他不属于你和我,我们都无法留住他。”
“我记得。”“他结婚了。”颜纾说,“几年前他在广州娶了一个女孩。”“真的吗?”杜辰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那我们都祝福他吧。”
一周以后,杜辰搬离了江洲的家,她辞掉了那个文案的工作。她又去了北海,而李仁信也没有再回派出所的宿舍住。她一直没有对李仁信提过高魏,李仁信过来帮忙搬家的时候,曾在书架的最底层翻出一本书——《一生要去的50个地方》。“这本还要吗?”他问。丢失的回忆似乎瞬间回到了脑中。她还记得他们在书的背面写过的那些字。
她接过这本书,在窗前轻轻翻开来,门前的那株大叶紫薇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少,稀疏地嵌在叶子中,风吹过来的花香特别淡,淡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树下再没有那个等待她的少年。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会以为这就是世界,将被这个世界困住。只是人生的长度有限,总要想方设法尽可能拓宽才不枉此生。
你曾以为生活是天边的一朵云,姿态万千,不断追寻,遥不可及。我却认为生活是平静的一条大河,流淌无声。
翻开来,还夹着她写给他的信。
世界已变了,歌还在唱着,云是无声的,路是不语的。这样明净的天空,薄雾蒙住了月亮,如果你是天空,我会不会是你的月亮天亮了,我就不见了。清风吹散了喧嚣,还是那一棵窗前的树,光影斑驳迷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谁记得,谁忘了?
“别折磨自己了。”杜辰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李仁信在身后对她说。她上前抱住他,轻轻吻了他的嘴唇,第一次,她主动的。
第14章爱一朵花不问它能开多久孙灵灵是在2001年撤出房地产行业的,她将自己手头上的公司全部转手,赚了一笔钱,在北京买了一套别墅。
她和高魏在北京定居了。两人一起开了一家娱乐公司“盛夏光年”,说是夫妻合伙,实质上她已经不再参与实质性管理了,每日大多时间待在家里,养花种草,保养身体,还特别迷上了瑜伽。
都说练瑜伽的女人是没有欲望的。她也渐渐觉得自己没有欲望了,过去在乎钱,在乎社会地位,现在仿佛都不重要,因为她真的什么都有了。高魏的名气越来越大,她随他外出,大多数的人都是通过高魏妻子这个身份了解她的。接触的人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在北京来往的大多数是艺术家、文学家、歌手、电影人……孙灵灵与过去的社会圈子几乎失去了联系。
做事业,男人终究还是比女人强。“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过得这么安逸,会爱上这种安逸的生活。”孙灵灵在吃饭的时候对高魏说。许久没有听到安逸这个词了,大概他也离开这个词太长时间,不知为什么,安逸这个词让他想到了杜辰。想到她,他就会不安,她的照片一直藏在他电脑里,他一直没有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