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可别骗自己了,好好找一个工作吧,工作的时候生活范围会广得多,你可以多遇见些人。”“我明白。”
“说什么你都说你明白。”何欣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你不能老这么耗着。”“我自己有打算。”
“好时光一去不复返,日后你会后悔的。”
真的会后悔吗?很快杜辰就有了后悔的事,她足足在北海住了两个多月,迷人的海景留住了她。好几次她说要回去,爸都会尽力挽留,打电话给江洲的妈妈,妈也让她在那儿多留几天。
倒是爸三天两头去江洲开会,留下她和张阿姨两个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直到一个星期前,家里的电话总没人接,她打到了妈妈的科室,值班的护士听出了她的声音,支支吾吾没有告诉她母亲在哪儿,杜辰立刻就感觉到了什么。是爸开车送她回江洲的。
他们真想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陈文绢女士的乳腺癌在一年多以前就检查出来了,她一直在服药控制。一个多月前,癌细胞扩散,开始了高强度的化疗,最终进行了乳腺切除手术。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再见面,母亲已是另一个模样。在病房外,杜辰忍不住哭了。看着母亲的样子她真心疼,可母亲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躲在北海看海景去了。如今的妈妈躺在病床上,瘦得惊人厉害,因为化疗,头发也变得稀疏,手背上全是输液留下的针孔。
很快,生活就已经是另一番模样。她不再为汤圆里织女的眼泪伤神,开始在家里和医院之间的公车上奔波。杜辰第一次洗衣服是在医院里,她在住院部的卫生间里给母亲洗内衣,一阵刺耳的争吵声在身后传来,两个病人的家属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脸盆里的衣服和水洒了一地,抓得脸上满是伤痕。起因竟是一个怀疑一个人偷了她的洗衣粉。当然,这仅是导火索罢了。看得杜辰心惊,她以为这只是偶然,但生活的难题却不是偶然。
杜辰每天都要起得很早,她要赶到医院去,高中毕业之后,她就没起来那么早过。
在妈面前,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懵懂的女孩了。何欣和张坦也来医院探望,小两口甜蜜得真让人羡慕。一起吃饭的时候,杜辰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口酒喝光了,脸涨得通红通红。何欣真没见过她喝酒。
“没事。”杜辰说。似乎,近来她的口头禅变成了“没事”。真的没事吗?大家都觉得她比想象中坚强多了。
“我妈下周出院。”杜辰又喝了一杯,“下周就可以回家了。”“回家还是要好好调理。”张坦说。“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她可以吗?”何欣忍不住问。“我可以的。”杜辰说,“不过我爸还是在医院找了个护工,住我们家里。”“那就好。”何欣点点头,真让她一个人照顾,看来还是不放心。“下周什么时候出院,我们单位有车,我开过来接你们。”张坦说。“不用,高魏会来接我们的。”杜辰认真地说,“我跟他说好了。”她喝醉了吗?要是真喝醉就好了,可她还是清醒的,样子认真得让人心碎。“高魏已经不在江洲了,他回省城去了。”何欣告诉她,她不该再这样自我催眠了。
“我知道,他说一有空就回江洲来看我。”杜辰说,两行眼泪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杜辰天天在医院泡着,跟病房的医生护士也都熟了起来,总有人打听陈主任的女儿有男朋友了没,有个住院部的医生似乎对她有意思,可杜辰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她还找不到自己,现实虽然显得困难重重,但她不愿意因为这样的悲苦而依靠任何人。
很累的时候,她都习惯在窗前坐着,门前那株大叶紫薇树淡紫色的花凋谢了。夜里她失眠得厉害,总担心妈妈睡不好,渐渐地,她的睡眠越来越轻,一转身就醒了。
窗外的月色清亮清亮的。如果高魏在身边就好了——她忍不住这样叹息:如果他在就好了。高魏已经离开省城快3个月了,他和孙灵灵一同去了广州。
在那里,孙灵灵的几个朋友开了一家唱片公司,他们请高魏去给艺人拍宣传照。高魏现在手头上有一套最顶级的摄影器材,那是他学生时代梦寐以求的一套机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他投入拍摄的时候,那种忘我的姿态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孙灵灵从不问他是否爱她,也从不干涉他和那些漂亮的女明星一起出去吃饭的事情,她与他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比她们都了解他。
抓得太紧一定会失去他。高魏对她诉说过颜纾的故事,其实就是他不说,孙灵灵也知道他是有过去的人。他可以对她始终完全坦诚,她也做到了对他最大程度的宽容。渐渐地,孙灵灵发觉自己对高魏越陷越深。夜里,她总抱着他,在他们缠绵悱恻的任何时刻,孙灵灵发现自己的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喊:“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杜辰在床上喃喃地轻声说,她感冒了。如果她对高魏说别离开我,或许高魏就不会走了,可高魏给她机会了吗?
高魏的胡子一直留着,他比往常更具男人味了。某个机缘巧合的时刻,高魏重新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录音师。孙灵灵回省城处理公司的一些事务,再回来时才发现高魏搬出了酒店,他重新租了一个单间。她埋怨他事先没有打好招呼,高魏解释酒店离公司太远,他们总要录音到深夜,来回走不太方便。更何况他想一个人住,他没直说这个,但孙灵灵明白。孙灵灵默认了他的选择——换了杜辰她能这样理解吗?孙灵灵和高魏从没有争吵,他们之间相处得冷静而成熟,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或许是孙灵灵明知与他争吵毫无意义。她再也没有踏入高魏的房间一步,她没有钥匙,好几次她来找他,高魏总是倚在门口,她知道他不想让她进去。
偶然一次她瞥见了一个女孩的照片,放大了挂在墙上,那一刻孙灵灵的心里一颤,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迟早会失去他的,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她很明白。可她不愿意妥协。此时她与高魏在某种程度上日渐疏远——她能感觉到高魏冷漠地转变。她知道他是不想伤害她,可她并不介意这样的伤害。“别这样。”高魏站在门口对她说,她执意要进去。他拉着她的手:“别这样灵灵。”“让我进去。”她用力推开他,一下把门敞开了。她站在屋子中央,杜辰的大幅照片挂在墙上。
“我知道你不愿意继续跟我在一起。”孙灵灵说,“高魏,你是不是嫌我了?”“不。”高魏摇头,“我不想伤害你。”“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她?”孙灵灵指着墙上的照片问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开始我们就错了?”高魏沉默不语。
久久地,他和孙灵灵站在杜辰的大幅照片前,他们3人从未这样长时间相对过。
“你为什么不回去?”孙灵灵再问。高魏认真地说:“我不会再回去了。”“真的吗?”
“真的。”“高魏,我们结婚吧。”孙灵灵上前一步,紧紧拥抱他,脸贴着他的胸膛。她流泪了。他从没在杜辰的注视下碰过别的女人,而这一次,他在她的照片前抱着孙灵灵,杜辰的眼睛仍然明亮动人,微笑着与他对视。
他终于为自己追逐自由和浪漫的天性付出了代价。一想到杜辰的眼睛,他的心好像就碎了,仿佛一觉醒来就已身在江洲。1998年秋天,高魏和孙灵灵在广州结婚。婚礼盛大而隆重,但双方的父母都不在,到场的几乎全是孙灵灵的朋友。“真没想到你们结婚了。”一鹏给高魏敬酒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也没想到。”高魏一饮而尽,“想不到的事可太多了。”
“忘了告诉你,你当年来广州找我之后不久,我就碰到了孙灵灵,”一鹏说,“其实你该感谢我,是我告诉她你在省城电视台辞职了没工作的事情。”
看来当年与孙灵灵的相逢不是偶遇。高魏感觉有一丝异样,但那已经不能代表什么了,此刻,孙灵灵是他的妻子。
孙灵灵应该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如果没有结婚,他是不是就会忍不住回江洲了呢。高魏没敢继续做这样的假设。他在广州小有成就,开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还租了一个地方改装成录音室,不再是任何企业单位的职员,不受管束,没有领导。他不需要再接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也有更多的时间外出远走,他比从前更自由也更自信了。
他从不愿意去想后来杜辰过得怎么样了,一想他就要后悔了。
1998年在杜辰的记忆里并不普通,那一年发生了好几件让她的生活发生改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