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悔了。不该带她出来的。真要带她去,那也是随便走走算了,为什么非要带她来看五台山呢,就算是能看到最清澈最璀璨的银河又怎么样呢?回到太原,立刻去了医院。杜辰在医院住了一夜,其实用不着住院,可高魏不放心。
“我们回家吧。”高魏说。“悬空寺和云冈石窟还没去呢。”
“我们不去了,回去吧。”高魏说,“我临时有事,要回去处理。”他真心希望她能回家,好好待在家里。
“真的不去了吗?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云冈石窟和悬空寺吗?”杜辰疑惑地看着他。
“不去了,明天下午回去,机票已经订好了。”“真的?”杜辰问。“我可以去的。”杜辰强调了一句。“真的,睡吧,你还没好呢。”高魏摸着她的额头。
事实上杜辰已经退烧了,体力也恢复了,可高魏总觉得她还是个病人。“晚安。”杜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盖上被子的一刻,杜辰侧过身子来看着他:“明天真的回去吗?”“真的回去。”“你会不会后悔。”杜辰说,“未完成的旅途是很容易后悔的。”“怎么会呢?”高魏笑着说,心里却是苦的。关灯了以后,杜辰从后面抱住了他:“都怪我。”高魏心里的苦漫到了嘴边,他心疼得不知所措,正因为看不清杜辰此时的表情,他的心痛才显得漫长而没有边际。许多年以后,他试图不再记起这一夜的痛,可这太难了。
他不敢回头看她,握着她的手说:“不怪你,别这么想好吗?”她都烧到40度了,心里想的却是他的事——未完成的旅行。高魏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这是在太原的最后一夜,窗外是撩人的月光。
高魏一夜没睡。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
她要的只是一种安然宁静的生活,平淡中带着甜蜜。这样的爱不是他能给她的,不是他认为自己成熟了就可以给她的。
爱一个人不应该破坏她的生活。这不公平。他向颜纾要过公平,现在他却给不了他最爱的她,哪怕一点点公平。他永远记得在国道上,夹在煤车中间的那个炙热的早晨,她那样虚弱地躺在他怀里,他甚至觉得,她像是快要消失了,那种感觉让他窒息,心痛,和恐惧。杜辰转过身来,她的胳膊搭在他肩上,他忍不住吻了下她的嘴唇,她也在回应他的吻。在淡淡的月光下,梦里她的心都是他的。他忍不住哭了。
天亮的时候,杜辰醒了,在山西的每一天,除了发烧的那两天,每天她都醒得很早。
她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高魏的眼睛,他的睫毛又长又黑。她还不知道,这双眼睛昨天夜里流过无声的眼泪。
高魏带她去太原最好的饭店吃了午饭。还带她去商场买了一大袋子最新款的夏装,他喜欢她穿裙子,光是裙子就买了5条。
刚辞职的时候,他没有钱,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些江洲都有,不用在这里买了。”杜辰看着那些专卖店里的衣服说。他已经去付账了,凡是他喜欢的都买下来送给她。如果再也见不到她,想到她能穿着他送给她的衣服也好。他能给予她的竟是那么少,高魏甚至有些恨自己。上飞机的时候,高魏一直拉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就再也不能牵她的手了。他根本不能平静下来,戴上眼罩的时候,他的眼眶再度湿了。飞机降落的时候,高魏的心一直猛烈地跳着……“你不送我回去吗?”杜辰看着前来接他们的周方方说。“我要留在省城处理一些事情,你先回去吧。”“到江洲了要马上去看我。”
“好,我会的。”高魏说。
他没想到,再回江洲已是将近10年后,物是人非的10年后。杜辰能想到吗?
她怎能想到。杜辰上了周方方的车,摇下车窗来看着高魏,高魏摸摸着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脸蛋。“再见。”高魏说。“再见,亲爱的。”车开了。杜辰一直在后窗看着他。
高魏定定地站在原地,泪流满面。像一场梦。一场悲伤却美到极致的梦。连自己都被感动了。醒来只有被泪沾湿的枕头。岁月变成了一条溺水的鱼。明明在水里,却忘了自己识水性。
一开门,陈文绢女士就吓了一跳。这是她那白净漂亮的女儿吗?
比去之前瘦了一溜,晒黑了,头发还是浓黑的,却没了光泽,脸色也不好。一看就是抱恙初愈的样子。
听说山西那边的污染重,可真没想到才去几天就变了个样子。眼尖的陈女士还看到了杜辰白净的小腿上有一条伤痕,浅浅的,肯定是上五台山时被蒲草划的,手臂上有几个被山蚊咬的红包,消是消了,可痕迹还在那儿。
“妈!”杜辰喊着,一下就抱着母亲。从没离开家里这么久,一回来就想得厉害。“怎么搞的,他带你去哪儿了?”陈女士心里急得很,人家旅行你也旅行,可你也不该弄这么狼狈呀,一往后看,杜辰身后竟没人。“他没送你回来?”陈女士眼睛一瞪。“他有事,托同事送我回来的。”杜辰替他辩解。“这也太过分了。”陈女士不悦,“我可把女儿交给他了,他倒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陈女士心里的不满积了太多,她恨不得找高魏一次说个明白。“他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到家里来一趟。”陈女士说,“我想请他吃个饭。”“好啦。”杜辰说,“我这不挺好的嘛,不过出远门真累。”她没敢跟妈妈说自己生病的事情。“所以我说,那些心都野了的人根本靠不住。”杜辰这才仔细看了看母亲,似乎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的事!”陈女士说,“我给你煮点绿豆海带喝,给你消消暑。”
江洲夏季闷热。每年夏天,妈都要去农贸市场买回来一大袋子的绿豆,一天煮一锅,放冰箱里冰着,每天下班回来都舀出来,那是杜辰长久以来的童年记忆。每年夏天都沉浸着绿豆海带汤那清甜的味道。
妈盛绿豆汤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盛出3碗,但多出来的那一碗却没了主人。杜辰忍不住说:“妈,爸已经不在我们家里住了。”
“噢……”妈总是恍然大悟般,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爸是不会回来了。
妈始终还是不愿意相信。
8月初,爸爸给家里来了电话,告诉杜辰他搬家了,搬到了离江洲240公里以外的北海市,爸爸说:“有空来海边玩,让高魏也一起来。”
都8月了,杜辰还是没有高魏的消息。她总是安慰自己,等待,等待。
她变了,她不再因为失去了他的陪伴而跟他发脾气,尽管这改变的过程显得有些煎熬。
她一直对他有信心,可渐渐地,她忽然又觉得心里发慌。午睡的时候,她又习惯了总是突然醒过来,仿佛一睁开眼睛他就在身边。一打开门就能看见他。
一接电话就能听见他的声音。可他像是消失了一样,似乎从杜辰的生活里被谁抹去了,不留痕迹一般。杜辰记得,他还答应她一回江洲就来找她呢。
8月中旬的时候,她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手机停机,她便拨了他单位号码。“高总监他辞职了。”电话那头的前台小姐说。
“辞职了?”“是的,大半个月前他就离开这里了。”“那你知道他现在去哪里工作吗?”“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杜辰想立刻坐上开往省城的汽车,她想去寻求一个答案。可她又突然觉得好累,累得没有一点想去追寻的力气。
“高魏不见了。”杜辰对何欣说,话语里满是气愤和无奈。生气还是最浅的伤害,接下来的痛苦可就不止这些了。高魏能想到她有多想他吗,多想他就有多痛苦。何况,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宿舍里是没有电视机的,何欣去管理员那里交热水费的时候,无意间在省台的某个栏目的制作名单上,看见了高魏的大名。“他回电视台去了。”何欣这么跟杜辰解释。她的心一下就沉下来了,不是换工作这么简单,一定不是。他真的不要她了吗?
杜辰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她在省台没找到高魏,门卫说他出去了,去哪儿了就不太清楚。一连去了3次,高魏都不在。
她意识到了什么,他在躲着她。
可她要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知道了,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第4次她学乖了,直接找的颜纾,她说不清从哪儿来的勇气。
眼前的颜纾远没有从前那么强势了,她也变了,经历了那一次改变,她似乎元气大伤,再也回不到她状态最好的时期。
“你找我干什么?”“高魏回来了,你知道吗?”“我知道。”
“是你逼他回来的吗,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开玩笑,”颜纾觉得眼前的杜辰昏了头,“你真是开玩笑,我们都别浪费对方时间了。”
这算是否认了。杜辰的心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