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九月初八,自初六那晚的雨夜过后,又过了一天。可秋雨,还在下。
连日阴雨,寒意更渐,昨日韩翼差人给慕梓送来了十几套秋衣。不用想,肯定是雪含烟吩咐下来的。慕梓收到衣服后不禁感叹,现在在烟羽斋,吃雪含烟的,住雪含烟的,连穿,也还是穿雪含烟的,还逼了雪含烟将来要为自己效命,她是不是有点太厚脸皮了。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雪含烟都没有说什么,那她也不必内疚了,况且千羽楼那么大的产业,就算她在千羽楼吃喝住玩几辈子,也花不掉千羽楼什么钱。这点钱对于千羽楼来说,就像是在一头牛身上扯一条毛一样,哪算得了什么。
慕梓今日亦换上了一身湖水蓝的广袖衣裳,许是雪含烟吩咐下来的,所以给她送过来的秋衣皆以素雅为主。这一身蓝衣的外衫袖口处还用白线绣上了兰花,看起来极为淡雅别致。
慕梓看向窗外的雨,在自己面前的棋盘放下一颗白子。无事可做,便只有以下棋来打发时间。只不过她的棋也下得心不在焉。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就在前天夜里回来的时候,雪含烟告诉她,叶玄明日,便会前来烟羽斋见她。
慕梓轻声叹了一口气。天下风云乱,唯楚平定尔。这是无心山红枫神树传承的天谕,可是这楚国之中,谁是有能力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之人,红枫神树却没有示意。而她夜观星象,进行占卜时,却又只有一句话:太妙之道,朱光浴血。紫微破翼,自出三门。这句话,她推来推去,在楚国的三位皇子中,也就只有叶玄能应这句卦辞。
听楚玉说,此人确有王者之风,极具威严。但她并没有真正见过叶玄,一切,都只能由明日再确定。
还有就是露儿,这两天楚玉都在露儿那悉心照料露儿,不知恢复得如何。而雪含烟……她最烦的就是雪含烟的事,而雪含烟此时此刻,估计也在为他自己的事烦恼着吧。而除了叶玄,雪含烟的事,还有一个高子煜也在等着她,看来过两天还要到清风楼去一趟。
唉!慕梓心下叹了一口气,将棋子全部收回棋盅里。这几日的烦心事真是越来越多了,什么时候能给她个好消息啊!
许是应了慕梓心中所想,这时专在她院中服侍的,那个名唤袭月的侍女,此刻走进屋来对她道:“姑娘,方才楚公子派人来传话,说大小姐已经醒了。”
“露儿醒了?”正心头烦闷的慕梓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喜。“那我过去看看。”说罢便从屋里拿了把白伞,出了宜兰轩。
一路穿廊过巷,直走到了露儿的院子,院门外有几个手持刀剑的人在那里把守着,见慕梓来了之后都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请她进去。他们自是知道慕梓的身份的,这些天下来,烟羽斋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公子待她胜若贵宾,楚公子对她亦恭敬无比,杨护卫也听从她的差遣,堂主更是对她千恩万谢。这样的一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名气这么大,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不过此时的慕梓可不知道这些,她一路施施然地走入了露儿的屋中,只见屋中此刻,楚玉正坐在露儿的床沿边上给露儿喂药。许是药有些苦,一张小脸皱得跟块木皮似的。
好似是真的不愿喝药,一见她进来,便高兴地喊:“慕姐姐,你来了。”
此时楚玉闻言也转过头来,一见慕梓,愣了一下,眼中有一丝别样的目光忽而闪过,又忽而消失。
他将药放到一边,起身笑道:“正好慕姑娘你来了,这丫头死活不肯喝药呢,我也奈何她不得,不如慕姑娘亲自喂她喝吧。”
慕梓一听,自是知道楚玉的话中话,她看向露儿,只见这丫头一张苦瓜脸,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好,那便我来喂吧。”慕梓浅笑道。
谁知露儿一听,小脸一拧:“楚玉哥哥,慕姐姐,你们欺负人。”
听到此言,楚玉与慕梓相视一笑。接着慕梓走到床沿边,端起药道:“常说良药苦口,这药若是不苦些,你的病怎能好得快呢,听慕姐姐的话,先把药喝了。”然后便不由分说,软硬兼施让露儿喝完了那碗药汤。
看了看已毫无药汁的碗,慕梓将碗放在一边,转身对楚玉轻笑道:“好了,大功告成。”
楚玉看着被苦得半死不活的露儿,有些疑惑地问:“慕姑娘,其实莫说是露儿,就连我也觉得这药过于苦了些,你这副药,对露儿的病真的有帮助吗?”
“楚公子请放心,”慕梓一笑,“我给露儿的这副药虽是苦了些,但却是有用的。”说罢看了一眼还一直在漱口的露儿,又对楚玉道:“楚公子,可否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楚玉闻言,略一怔愣,却还是跟着慕梓走了出去。
折廊中,楚玉与慕梓并肩行着。
“慕姑娘,你把我叫出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楚玉开口问道。
“不错,”慕梓点了点头,“只不过,此事过于繁琐,且涉及太多,我如今一时难以说清,也须防隔墙有耳。所以,我已将我要说的,写在了这张纸上。楚公子请看。”慕梓说罢,从手中递出一张白纸,送到楚玉的手上。
楚玉看了慕梓一眼,见她神情凝重,不禁蹙眉接过那张白纸来展开细看。越看,眉头便越蹙越紧,最后他手中忽然内力猛地一凝聚,整张纸在瞬间碎作了飞灰,落入廊外的雨中,消失不见。
楚玉眉头紧拧,问慕梓:“慕姑娘,这些事情,含烟可知道?”
慕梓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两天,他应该也是在为这些事烦着。”
楚玉听罢,轻叹一声:“难怪含烟这两天连来看露儿的时间都没有,原来却是在为此事烦恼。如若真如你所说,那含烟此时所面对的压力,是他以前从未遇到过的。”
“事情倒也不能全往最坏处去想,这些,其实也不过是我所作的,最坏的猜测而已,是否真实,还未可知。”慕梓回道。
”也是,”楚玉点了点头,“那,露儿院中的玉凝香木,该怎么处理?”
“这个,如果可以,最好将露儿院中及烟羽斋所有的玉凝香木都移除,毕竟它们是诱露儿发病的诱因,而且我知道,楚公子你一定有办法,把这些玉凝香木都弄走。而只要这些树不在了,露儿便只需再继续服我开的药两个月,便可剔除她体内的毒素。从此不再复发。”
楚玉闻言,微微一笑:“慕姑娘请放心,你们天玄庵的玉凝香魂树之毒,我解不了,但若是要让我把这些树都杀死,却并非难事。”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楚公子了。“慕梓道。
一席话毕了,二人再次回到露儿的院子中。正巧,看见杨朔正从露儿屋子里出来,而杨朔一见楚玉和慕梓,便忙冲过来道:“楚公子,慕姑娘,总算找到你们了,公子让我来叫二位去西院,卢刚回来了。”
卢刚回来了?楚玉与慕梓对看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欣喜。尤其是慕梓,她可是天天盼,日日盼,可谓是望穿秋水,今日终于把人给盼了回来。
两人忙跟着杨朔前往西院。他们都很想知道,卢刚到底带回来了什么信息。
一入西院,慕梓便看见了眉头微锁的雪含烟,而许久未见的卢刚此刻亦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等待着雪含烟的问话。
慕梓与楚玉走近二人。这时雪含烟也看见了他们,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慕姑娘,诚如你当初所说,自你当初愿意帮我的那一刻起,千羽楼和玲珑天女的命运,便已连为一体了。”
慕梓听完,略感不详,开口问道:“雪公子,你这话的意思是?”
雪含烟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拿了旁边案几上的两份案卷,递与二人,然后才开口说:“你们看看吧?”
楚玉与慕梓相视一眼,双双疑惑接过那两份案卷,展开细看。越看,两人的眉头就拧得越紧,越看,越觉得事态之严重。最后“哗啦”一声,慕梓将纸拍于案几上,跪坐下来,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雪含烟所说不错,一切都如她所料,却又比她料想中要严重十倍。
寒青崖,位于东胜国境内的寒青山。而在此处,有一个在二十年前才建立起来的江湖中的新门派,名唤夜寒宫。夜寒宫的创始人已在五年前死去,而现任宫主,是五年前江湖人尽皆知,但却在一夕间销声匿迹的千毒女,血燕子。
血燕子,早年效忠于北郑国中有名的毒门天月堂。天月堂只为钱卖命,所以常危及到北郑国民,甚至是贵族大臣的安全,被北郑国王派兵剿灭,只有她一人得以逃出生天,浪迹于江湖间,因其有在天月堂效命的过去,江湖中人并不怎么待见她,其人又性格刚烈,与许多武林正道人士结下了冤仇,所以这才有了千毒女的称号。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五年前她突然失踪,再也没有在江湖中露过面,一直到现在,江湖中仍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传言都是说她已经死了,可谁知卢刚这一查,居然查出了她的行踪,还查出了,她如今是夜寒宫的现任宫主。
血燕子是夜寒宫宫主,这倒没怎么让慕梓感到惊讶,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如今的夜寒宫,正在暗中,为东胜国卖命,可以说是东胜国才是夜寒宫真正的主人,夜寒宫只是东胜国安排在江湖中的一个情报组织。因有了东胜国的支持,夜寒宫在短短几年,发展迅速,其门下层层分开,发展出了许多在江湖中暗势力,也招揽和控制了许多江湖中的高手。而这些暗势力,遍布九州中原,其中最出名的两个,就是“冥夜庭”跟“寒宵殿”。
望江楼下有冥夜,原来冥夜,就是夜寒宫属下的冥夜庭。而夜寒宫,为东胜国效命,还有那夜寒宫的宫主,是江湖中有名的千毒女血燕子,血燕子的夜寒宫,其势力已遍布九州中原的暗处。那么,雪含烟中毒,她遇刺,叶玄被暗杀,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个夜寒宫,这个血燕子,就是慕梓要找的,幕后主使。而慕梓与雪含烟还有叶玄,真正的敌人,是夜寒宫真正的主人,东胜国。
如今晋北,东胜国强攻长平关。而在玉阳城,冥夜庭暗杀她这个玲珑天女,暗杀帮玲珑天女的千羽楼楼主,还刺杀玲珑天女要辅助的未来天下之主,叶玄。东胜国!慕梓眼睛忽现了一抹狠厉的目光,随后又在一瞬间敛了下来,不对,即便如此,也还有地方不对。可是是什么地方,她又说不出来。
“慕姑娘,是否是在怀疑这些消息,来得太多,太容易了?”雪含烟忽然问道。
对,真的太简单,太容易了。慕梓一抬头,看向雪含烟:“雪公子,莫非其中有什么不妥。”
雪含烟眉头紧蹙,点了点头。“不错,其实,这些并非是卢刚在千羽楼各分堂收回来的信息,而是夜寒宫的血燕子派人捉了卢刚,亲自将这些东西送过来给我们的,他们跟卢刚说,要他转告你我,他们要跟你这个玲珑天女,和我这个千羽楼楼主,明里,斗一场。”
什么!听到此言的慕梓和楚玉一愣!
“所以我们,遇到对手了,很强大的对手!”雪含烟说罢叹了一口气。
慕梓听罢心中狐疑。仅此而已吗?为什么她仍是觉得,自己身处迷雾之中。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此刻三人的心中,都如而今的天气,阴雨绵绵,沉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