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慕梓看着雪含烟,有些略显局促地开口。
雪含烟闻言浅浅一笑:“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说罢他停了停,转身看着檐外的夜雨,又道:“自这雨方才停了的那段时间之前,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
什么!慕梓一愣,自己居然被人跟踪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自雨停的那段时间前便一直跟着她,那岂不是,今晚她所做的所有事,都被雪含烟看到了。
“雪公子是如何知道,我今夜不在烟羽斋中,而是在这?”慕梓走向雪含烟,与他并肩而立。
雪含烟闻言一笑,并没有急于作答,反而是将伞撑开,然后道:“晋国的秋不凉则已,若凉了则寒气逼人。幸得我傍晚去了一趟宜兰轩,才知你已出了烟羽斋,故而来寻你。不然的话,你又不能冒雨回去,今夜岂不是要露宿街头。”然后看了一眼慕梓,示意她走入伞下。“这些事,我们边走边说。”
慕梓听了雪含烟这番话,又看了看他执伞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而他这个人,又极是俊美清雅。那把伞面绘有墨竹的伞,也正恰恰与他的气质相符。
慕梓突然心神一晃,心中暗念了几个字:雪含烟。对了,雪含烟,就是雪含烟。这个人,无论相貌或气质,都从骨子里透出了一个字:雅。他虽常常脸带笑容,却除了他熟悉的人外无人能近他身。他不似楚玉那般温润如玉,亦不似夏千影那般妖美俊逸。在他身上,比楚玉多了一丝隐于眼底的冷意和狠戾,比夏千影多了几分闲雅。他还自带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仪,但却常常轻言浅笑。而且他还心思缜密,缜密到谈笑之间便已运筹帷幄,极度自信的那种。
雪含烟,如他的名字一般,雪清幽,含婉约,烟灵雅。他是,这样的雪含烟。
慕梓扬唇微微一笑,走入了雪含烟所撑的伞下。雨下得细微,也没有起风,只有一滴滴水珠从伞檐滴下。两人并肩走入了长街中。
两人就这样默默前行,脚步不疾不徐。慕梓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刚才好像又把雪含烟推出去挡箭了来着,而且还没有征求人家的同意。更令人难堪的是,人家还就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亏得她还脸皮厚厚地高子煜和高子文胡扯,简直是太丢面子了。
倒是雪含烟,低头看着慕梓,慕梓一袭广袖白衣,墨发只用一条白色发带绑起一半,头微微偏着,额前一缕发丝半遮住了她的侧脸,似乎是在隐藏着脸上的细微表情。雪含烟看到这嘴角微扬,收回目光。
“慕姑娘可是在烦,方才答应了西夜国二位皇子的事?”
被问及的慕梓眉毛一挑,转过脸去开口问:“我此番将你推出去,你不怪我?”
“不会。”雪含烟笃定回道。
“为什么?”慕梓不解。
”呵,原因其实很简单啊,我既已答应在天下之事的方面全面助你,我便会尽我之力,鞠躬尽瘁。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是玲珑天女,那我帮你挡掉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我答应你的事,还未做完。我可是至今,还未找到对你下毒之人,以及你所说的,千羽楼的奸细。”慕梓转过头,一字一句道。
“呵,”雪含烟忽然轻笑一声,“慕姑娘如此聪慧,是当真看不出来,我让你为我做的事,不过是我想找个借口,试探你的能力而已。”
她怎会不知。慕梓心中一笑。她之所以答应这个请求,不过是这件事,不仅牵涉千羽楼,也牵涉整个天下罢了。
“那,雪公子如今,为何又肯告诉我实情,不再继续试探我了?”慕梓微微偏着头,嘴角微微扬起,显得有些邪魅。
“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雪含烟笑了笑说。
“哦,这话怎么说?”
“这……我之前之所以想试探你,是因为,我怀疑你是否有资格做这个玲珑天女,可在归幽谷的那晚过后,我便彻底改变了自己对你的看法。”
“归幽谷?”慕梓有些不解。
“不错,慕姑娘你可知道,在你出现之前,从没有人能比我先一步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能用任何诡计将我置于不利之地,更没有人能操控我要干什么,可你不一样,自那夜我知道你要辅助的人是叶玄之后,我才明白,我早已被你拉入你所织的巨网,包括楚玉也是。你不仅要我,也要楚玉为你效力,为叶玄效力。你一步步,将计就计,化危机为转机,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如若我猜得不错,我们这一个月所经历的事,应该都在你的意料之中,我与楚玉,已经走上了你所铺的路。”
好聪明!慕梓听罢不由得心漏了几拍,可脸上却仍是面不改色。
“原来,这就是你那晚跟我说,我虽为玲珑天女,可却别忘了自己才只有十八岁的原因。”慕梓仍嘴角含笑,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冷。“千羽公子雪含烟,十七岁接管千羽楼,打理千羽楼六年,六年来千羽楼空前繁盛,江湖传言你聪明绝顶,心思缜密,可在方才之前,我还一直怀疑这传言是否属实,现在看来,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肯定会不择手段,先杀了你。”
雪含烟闻言脚步一顿,眉头轻蹙:“原来直至方才之前,慕姑娘竟是如此不相信我吗?”可他却是在答应帮她的那时起就相信她了呢!
不知为什么,慕梓竟从雪含烟的口中听到了些许无奈与失落,
“不是不信,而是,雪公子你实在太厉害,我所做之事的用意,你都猜得一清二楚,总让我感到有些,害怕!”慕梓说到这,微微低下了头。
是的,她害怕雪含烟。害怕到不敢相信他,其实在这天下中,她谁都不信,只能信自己,然后让别人相信她。在别人看来,她很强大,身为玲珑天女,有纵横天下的能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谁又能料到,她这个立于群山之巅的人,却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她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因为她强大,所以只有别人靠她,却没有她能靠之人。若是遇到了比她还强之人,而且对方是敌人,则她就有可能会被踢下群山之巅,而后粉身碎骨!而雪含烟,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如果是她的敌人……她不敢想象。所以,她是真的害怕雪含烟。她还害怕那种,没有人可以依靠的孤独感。
”慕姑娘,”雪含烟忽然轻声叫住了他,“你可还记得,在归幽谷时,我承诺过你一句话。”
”你,承诺过我一句话?”慕梓抬头,看向雪含烟。
“看来慕姑娘是忘了。”雪含烟说罢无奈一笑。“我曾经说过,慕姑娘的顾虑,永远都不会出现。”雪含烟这一句话,字字清晰无比。
慕梓心一颤,转头看向雪含烟,正好对上他那皎若明月,温柔似水的双眼,那双眼中,充满了真诚。
“我自那时对你承诺这句话起,便再也没有要试探你的心思了,可我没想到,你竟至方才,都还未完全信我。”雪含烟说这句话时,微微别开了脸,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墨发微微遮住了他的侧脸。竟似是有些失落一般。
慕梓见状,心一怔。“雪公子,我……我,对不起!”慕梓说罢叹了一口气。想她堂堂一个玲珑天女,平时口才好得不得了,可如今面对雪含烟这句话,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那,慕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了吗?”
“我……“慕梓蹙眉,欲言又止。
“慕姑娘可是还信不过我?难道我雪含烟,就真的如此不值得信任?”
“不,”慕梓摇了摇头,“只是,雪公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一切,诚如你所说,在方才之前,我一直未完全信过你,如若我将这些都说出来,只怕,会太让你寒心。”
“慕姑娘若是肯信我,我又还何来寒心呢?”雪含烟见慕梓松了口,笑了笑说。
慕梓看着雪含烟的双眼,开口问:“那,你想知道什么?”
“就从今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说起吧,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怀疑夏千影,而且在露儿病的那晚,你对韩叔隐瞒了什么,还有你对这些事背后的联系的猜测。我都想知道。”
“这些,你都知道?”慕梓听完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看着雪含烟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雪含烟微笑着“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慕梓见状,眼帘一垂,暗叹这雪含烟的观察能力确是高明。她抬头,看着前方的长街开口道:“既然这些雪公子都观察到了,那我便也不再隐瞒,而且对于我为什么会怀疑夏千影,想必雪公子也已经想得极为透彻了,我便不再细说,现在,我只想求雪公子,帮我一件事。”
“可是想让我查夏千影的底细,你放心,我已让阿朔在昨夜子时飞鸽传书中黎国兰羽阁,我相信在此刻,他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慕梓一听,眉毛一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
“如你所言,我对你为什么怀疑夏千影已经想得很透彻了,更何况,阿朔在前天也跟我说了你在望江楼见过夏千影一事。其实,“望江楼下有冥夜”,我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呢。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我还让阿朔在昨夜再传书,错开时间,以防不测。”
得,这人真不愧为“千羽公子”了,能打理千羽楼那么大产业的人,心思果然是缜密又缜密。如若是他拜在师傅门下,那还有她这个玲珑天女什么事啊!幸得天玄庵从来不招男尼姑。
“那,慕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你今晚为什么会在这这的事了吗?
“好吧,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便全都告诉你吧,”慕梓微微无奈一笑,“只不过,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我今晚会在这里,其实是跟露儿有关,也跟烟羽斋有关,还跟整个千羽楼有关,还与我有关。”慕梓说罢叹了一口气。
“其实,雪公子,我怀疑这烟羽斋中,有已经背叛了千羽楼的叛徒。”
“嗯?此话怎讲?”雪含烟不解道。
“我还记得,前天露儿犯病时,你们曾跟我说,露儿的病,已经有两年了,而且病症奇特,导致楚公子都无法对症下药。可你们不知道的是,露儿其实并没有病。她只是,中毒了。“
“中毒?”雪含烟不解。
“对,她的病,就是由中毒引起的。”
”那,慕姑娘是怎么知道,露儿这病是由中毒引起的?”
“呵,简单,因为,天下除了天玄庵的师太们外,谁都无法解玉凝香魂树的毒。这也是我方才说的,这些事,也与我有关的意思。”
玉凝香魂树之毒……
由此开始,雪含烟和慕梓两人,一起行于昏暗的长街中,开始了讨论。可谁又知,他们此刻讨论的,将是影响将未来天下的大事……
……
回到烟羽斋时,已是夜里三更,雪含烟将慕梓送回宜兰轩后,自己也回了听风院。
在听风院中,雪含烟没睡,只是跪坐在琴案前,想着慕梓跟他的计划,思考着其中的应对措施。同时也有些心乱如麻……
烟羽斋,韩翼……雪含烟一下睁开了眼睛,窗外夜雨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