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日光耀眼,半边弥星遮月。
魏利国硬撑着眼皮,盯视了片刻日头,不但不觉得刺眼,反而觉得十分的舒适。
同一个日头,在身后的高墙内,只会令人觉得燥热。
出来了!
魏利国还是出来了。
被拘留了二十七天的魏利国,身子已然立在看守所外面,禁不住回首瞧上一眼,心底冷冷哼道,“休想再让我进去!”
徐达平并不是没法子了,只是估摸着火候的确差不多了,吴奇峰将魏利国与自己那番对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了徐达平,若是再拘留下去,反倒会令局面不利。毕竟超期羁押,是带着受处分的风险,徐达平当然不怕处分,但怕自己的计划,会令魏利国有所察觉,如今收手,也是恰到好处。
赌博。
有时总不仅仅需要运气,更需要揣摩,揣摩着对手手里的每一张牌,以至于自己该在何时打出正确的牌来。
徐达平的牌,已经打出。
剩下的只需瞧瞧魏利国如何应对,便才好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凭着敏锐的嗅觉,徐达平已然闻到了魏利国身上的味道,但毕竟还是棋差一招,无法在有效的时间内,调查出魏利国真实的身份。不过对于徐达平来说,根本不打紧,只若自己的这张牌,能像利刃一样,插进对方的心窝里去,便可以瞧得透彻。
魏利国与谢子豪,立在看守所前不远处,两人也许憋得太久了,刚从旁边小卖部买来的一盒烟,竟然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直至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身旁,才扔下烟头钻了进去。
“佛爷!”后车厢里坐着个中年男人,年龄估摸在四十出头了,也许是这几日的操劳,紧皱的眉头如今才得以舒缓而开,“你可算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魏利国挨着中年男人而坐,脸色倒是平静的很,尽管之前在电话中,老顾已经言明当面细说,可魏利国远没有毒蛇来劲头,此时坐在副驾驶座上,可整个身子都撇在后面。
顾长华的能力,魏利国与谢子豪都清楚,若不是有着极大的变局,绝不会令他在电话里语气那般急切。
甚至需要见面细谈!
魏利国这人有个特点,与人交谈,只问不答。
在号子里对余孤也是,对吴奇峰仍然,如今即便是面对着顾长华,仍不改作风。
“GX帮的潮哥,已经来洋襄市了。”顾长华顿了顿,继续道,“猛虎关元培,如今还在医院昏迷着,恶狼武飞已经惨死,疯狗廖勇至今下落不明。”
毒蛇震惊的瞧着顾长华的脸,他清楚顾长华从不是那种夸夸之辈,更不会在佛爷面前,夸大其词。相反,以顾长华的性子来说,事情的严重程度,只会比他说的甚有过之。
“其他人呢?”魏利国闭着眼睛,闷声问道。
“我让他们暂时躲躲风头去了。”
“嗯。”魏利国满意的点了点头。
“据骆驼所说,这伙GX帮是冲着您来的。”顾长华继续道,“他们先通过疯狗的一个表亲,联络上疯狗,不过只怕是没谈成,便开杀戒立威。如今疯狗也没了音讯,只怕若不是被GX帮干掉了,便是已然成为GX帮的人了。”
“他女良的!”毒蛇咬牙切齿道,“廖勇那小子,我早料他迟早会反水的。”
奔驰在道路上极快的飞驰着,毕竟魏利国所住的别墅,通畅的情况下,得开上一个半小时。如今一大清早,路上车子也不算多,至少还未到寸车难行的高峰期,必须在半个小时内,开出市区才行。
“去汽车站。”魏利国仍闭着眼睛,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也许是在里面憋得乏了,似睡未睡一般。
毒蛇不解的瞧了瞧魏利国,实在想不通,这会去汽车站做什么?
难不成佛爷也想溜出洋襄市,躲躲风头?
怎么可能?
GX帮这件事,的确不得不说十分严重,而且八大王转瞬间废去了三个,足可知道这帮人,不仅手段狠毒,而且心思刁钻缜密,实打实的狠角色。
但至少毒蛇听完后,心里并没有半分的畏惧之意,反倒是热血澎湃,更想去会会这群无知的蠢货。
汽车站离看守所不算远,不过十五分钟左右,便停车熄火了。
车子刚停下,魏利国的眼皮便缓缓睁开,没有半分的和善之意,深邃得令人感到冰冷。
“老顾。”魏利国道,“你去GX走一遭吧。”
“去GX?”顾长华何等聪明,自然明白魏利国的意思,只是过于唐突了些,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转瞬间便释然了,微微笑道,“好,我就去查查潮哥到底是条真龙,还是披着龙皮的臭虫。”
“嗯。”魏利国再次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别人做,我实在不放心,唯有你才能办成。”
的确,顾长华不但脑子转的快,而且心思远虑深谋,这些年以来,佛爷只若一抬手,便知该去干什么,只若一张嘴,便明了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去表述想说的话。
默契里,绝不仅仅只有信任,更兼顾着善变,揣摩,理解。
魏利国不喜欢多说,顾长华更不是多嘴之人。
一言,一语。
却表达了常人通篇长论想表达的意思。
顾长华推开车门而下,径直走向汽车站的售票处。
魏利国瞧着顾长华的背影,内心是何其的知足,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搁谁都没法不知足。尽管魏利国的目光,始终盯着顾长华的背影,但余光却扫视着四周。
这也是魏利国的一个特点,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眼神必须时刻警惕着周围,哪怕是在自己的家里,也从未松懈过。
每个人都该有着每个人的轨迹,像魏利国这样的人,没法不小心翼翼。尽管如此,却还是遭了一回牢狱之灾,虽事出偶然,不过魏利国心里,从未记载着侥幸两个字,他明白这次偶然的背后,却是警方打入自己内部的必然,引申而出的。
漫漫人生路,一次偶然的转机,未必会对某个人的轨迹有所影响,可当许多的偶然重叠在一起了呢?
原来的方向,是否仍能坚定不移?
魏利国的眼神里,竟然闪出了一丝喜悦的火花。
在眼神的余光里,出现了相熟的面孔,就在售票处旁边的报摊前。
魏利国推门下了车,故人偶遇,没理由不上前去打个招呼。
余孤仍低旯着头,无精打采的翻着手里的《故事会》,根本没注意到,一个强壮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老板,来本《论语》。”魏利国蹲在余孤的对面,佯装着随意翻着报摊上的杂志。
《论语》?
余孤内心冷哼一声,有没有搞错,跑这来买《论语》?
生怕在长途车上睡不着么?
“不好意思。”秉着服务精神,余孤微笑着抬起头,后面的话已经咽回肚子里去。
对于魏利国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余孤没法子不吃惊,没法子不欣喜。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不过才几天,竟然又碰上了面,何况魏利国的字条,对自己可算是一分恩情,余孤不能忘,也不会忘。
“嘿哟。”余孤咧着牙,这么多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发自内心的愉悦,“老魏,你咋跑这来了?”
魏利国颠着腿,仍然翻着手里的杂志,没有回应。
佛爷,向来只问不答!
余孤猛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道,“准备跑路了吧,毕竟干你们那行,离不开道上的事,仇敌多人防不胜防不是,揣着万贯黄金回老家,还不是个个都贴吧着,那日子过得才没的说。如今这社会,哪他女马都是一个德行,有钱便是爷,有奶便是娘。“
说到这,余孤又想起了余小倩,兴奋的眼神转瞬黯然下来。
“你想不想挣钱?”魏利国正色问道,“挣大钱!”
“我不想。”余孤语气暗淡,一口回绝。
在洋襄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曾是余小倩最大的梦想,至少在那个时候,余孤特别想挣钱,挣大钱。
物是人非事事休。
如今,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一个不想挣大钱的年轻人?
魏利国却并没有觉得奇怪,他明白余孤说的是发自内心的,只若是换个人,即便是乐于安稳日子的人,也一定会想问问去干什么,在脑子里思量一番,才会得出风险太大的结论,从而甘愿疲于安乐之中。
余孤没有问,也没有去想。
他并不是不喜欢钱,没人会不喜欢钱的。
心结。
魏利国知道,这小子打进看守所的那一刻起,心里的结扣便系死了。只是不知何时想岔了,不仅会开玩笑,还会拐着弯的骂人了,但心结仍在,只是埋的更深了而已。
魏利国旁敲侧击问了几次,像余孤这样的牛犊子,套他嘴里的话,真不费事。、
但每次问道为什么会伤人时,余孤的眼神总是能转瞬间落寞不已,黯然不已。
“跟我干吧,总强过在这卖报纸。”魏利国那张脸,真是长得无法言语,诚恳的模样,令瞧着的人不得不触及内心,隐隐感动。
余孤愣愣的瞧着他,心存感恩涕零的瞧着他。
却不知,和善亲切的魏利国,更像似通往地狱的使者,令许多人无法回头,只得一头扎进地狱之中,不得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