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深许。
漆黑的拘留室里,透着微弱的消防灯光,人影依稀闪动。
那条不算修长的腿,抬得很高,又轻轻放下,动作显得十分浮夸,却是了无声息。不算长的毛巾,在手里折了两道,更是韧劲十足,吊在手心上,犹如提着索魂链的鬼差一般。
床铺相隔不到两米,却小心翼翼走了近半分钟。
汉子仍熟睡的很,鼻息的呼声不小,仰面躺着。
余孤扯了扯手中的毛巾,眼睛如同烈火一般,嘴角反倒是轻松一笑,内心默念道,“姐姐,弟弟就快见你了。”
双手刚举起毛巾,却被钳住一般,动弹不得。
“你干嘛?”余孤咬着牙,扭过头瞪着眼轻声道。
“你又干嘛?”身后的年轻男子比余孤要高出半个头,眼睛一眨不眨,坦然般反问道。
“别他女马多管闲事,否则下一个就弄死你!”余孤杀气腾腾。
“凭你?只怕没那本事。”年轻男子手上加了几分力,几乎将余孤的手腕掰弯掉,仅管如此,咬紧的牙口未0疼出声来。
约有几秒左右,年轻男子松开了手,转身躺回自己的床铺,指了指墙角处道,“早点睡吧,别没事找事。”
余孤顺着他的手一瞧,天花板的墙角处,安装着夜视监控仪,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也回了自己床铺上。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倘若是想帮自己,为何在下午将我一脚踢飞?令自己擒贼先擒王的冒险,付之一炬?
倘若不是?此时为何又好意提醒?
毕竟今夜将若真那汉子勒死,夜视监控仪会将整个经过记录的清清楚楚,监控录像便成了铁证,六个月的拘役刑期,将会以故意杀人改为死刑。
余孤确实想死,所以拉个垫背的,反倒觉得不错。
瞧着墙上挂钟,早已过了十二点,余孤舒一口长气,紧攥的双拳,缓缓舒展了。对面那小子的身手,自己任何举措都将成为枉然。
思绪乱麻一团,像是跌在谷底深处一般,嗓子烟堵的紧,压抑的叫也叫不出。
“人生本就一场戏,只是可惜没有彩排,也无法暂停。”余孤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晃动的树叶上,“一步踩下了下去,便再也提不起。”
“也许,你并没有走错,只是代价太大了些。”一侧的徐警官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又递上一支烟。
秋风起,如同那夜一般凄凉。
洋襄市古台大街,早已成为夜市的代表名称,过了凌晨许久,仍是喧闹不已。
一家不起眼的夜市摊桌旁,余孤拿起桌上的啤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倒满一杯,举头便饮。如此反复十几杯,桌上的空瓶早歪七倒八四五个。
余孤从来不喝酒,更没有什么千杯不倒天赋,如今脸色早已是炭烧般的炙红,头疼不已。幸好坐的位置挨着街道,台阶下便是下水道的通口,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便埋头大吐起来。
只吐得嘴中酸涩不已,才喘过一口气来,继续倒满桌上空杯,再度一口吞咽。
有些时候,除了喝酒便什么做不了。
余孤便是此时。
喝多了便吐,吐完了再喝。
一旁的食客,见如此玩命的喝法,想来若非极大的伤心,便是脑子出了问题,赶紧躲得远些,生怕沾上些麻烦。
又是三四瓶下了肚,余孤总算不喝了,迷离的眼神猛然聚作一点,瞬间灼热不已,提起桌上的空酒瓶,晃晃荡荡站起身子。
本该是站都难以站稳的身躯,猛然如猎狗一般迅猛,几个箭步便奔了出去,听得一声脆响,手里的啤酒瓶碎了一地。
“易亮明,老子杀了你!”余孤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起地上的男人,朝着面门挥拳而下。
余孤曾是洋襄大学里的佼佼者,每年的最高奖学金,都被他一人揽入囊中。本该被学院保送读研的,但念想这些年姐姐余小倩的辛劳,便放弃了读研的机会,毅然选择毕业工作,好让余小倩少些操劳。只是未曾想到,拿到毕业证书的第二天,幻想无数次回报余小倩的方式,都成了泡影。
冰冷的尸体,无法得到任何回赠。
余孤想来也是喝得太多了些,每一拳下去,都使足了力气,不过七八拳上下,自己反倒一阵难受,又呕了起来。
尽管如此,仍拼命朝着地上的易明亮拳打脚踢。
当啤酒瓶砸破之时,便有路人报了警,不过才两三分钟,警车便停靠在一边,两名巡警赶紧上前拉住余孤,直至按在地上,嘴里仍是骂声不绝。
躺在地上的易亮明,身上散着令人作呕的酒臭,混在额头流淌下的血液里,更是如同血人一般。
整件事情的经过,一目了然,警察没费什么事都调查清楚了,只是余孤坐在审讯室里,牙口像是焊住一般,对故意伤人的动机,一字不露。
折腾了一夜,办事警察早已困得不行,总算挨到了白班交接,怏怏下班而去。
躺在病床上的易亮明,睁开眼瞧着两名警察,叹了口气道,“我罪有应得,你们放了余孤吧。”
办事警察合上了笔录本,再次重申一遍,“你真的不打算提起申述?”
“不必。”易明亮坚定的点了点头,轻声道,“都怪我,你们放了他吧。”
“整件事情来龙去脉,我们都已经了解。”警察点了点头应道,“你好好在医院养伤,虽说你不提起申述,可余孤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伤人,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过应该会酌情处理的。”
打架斗殴事件,本可以双方协商处理,不过一来由于易明亮伤势已然构成轻伤,二来余孤态度强硬,完全不配合警方调查,最终还是被定刑六个月的拘役。
躺在床上的余孤,思绪又飘回那天中午,余小倩瘫软趴在出租屋的沙发上,面容惨白憔悴,双手胡乱抓着沙发皮,犹如蚂蚁钻心一般难受。
“快,快去找沙皮。”余小倩微弱的呻吟着,“去找他,去找他。”
这是余孤听见姐姐最后一句话。
情急慌乱下的余孤,大脑是一片空白,只记得当时一心要找沙皮,甚至连沙皮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一点,他手上有着姐姐所需要的粉。
余孤再次回来时,沙发下早已是一滩血水,望着余小倩惨白手腕,一道近二十厘米的口子,几乎将整个手腕都要切掉似得。毕竟刚走下学的大学生,何曾见过这等触目惊心,木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喝着,哭着。
桌上的绝笔遗书,是余小倩艰难的用铅笔写下的,除了满满的愧疚之感,便是深深的无奈。
因为染上毒品,甚至将自己的贞洁,都做了交换,对于这个质朴纯洁的农村姑娘,活着已然成为了煎熬。只是短短百字的遗书,对是谁令她染上毒瘾的人,只字未提。
余小倩对余孤的关爱,早在父母病逝的十年前,便如同母亲一般,怎会令余孤陷入仇恨的漩涡之中?
没有名字,余孤便是一头蒙住双眼的疯牛,无法找到目标,也许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淡忘掉,回到以前的生活里去。
余孤将余小倩的骨灰带回了山村,毕竟才二十五六风华的姑娘,这般莫名的回乡,怎能说得清楚?
谣言就是一柄利剑。
能将活着的人刺死,也能将死去的人,割出死有余辜的模样。
没人相信年纪轻轻的余小倩是病死的,毕竟余孤那张脸上,仇恨的面目更甚过痛苦。
山村里,流言蜚语。
有的说余小倩在城里做了小姐,染上了病。有的说余小倩被富豪包养,人家老婆逮个正着,活活打死了。
余小倩的名字,一时间成了朴实村庄的侮辱一般。
余孤一人挖了坑,将骨灰埋了,当天下午便返回洋襄市去。
余小倩生前在餐厅当服务员,每月收入不到两千块钱,却仍在餐厅附近租了间单间,就是为了余孤在学校放假的时候,能有个落脚的家。
四年以来,余小倩狭窄的朋友圈子,余孤自然都清楚的很,稍多些交集的人,一只手便数得出来。
易亮明是附近大厦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员,因常在餐厅吃饭认识了余小倩,一直以来,便死缠追求。
除了他,余孤想不出第二个人来,能给自己姐姐惹上毒瘾。
不过一个月前,易明亮便辞职了,回到洋襄市的余孤,除了守株待兔,没有任何办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
没想到在古台大街喝了一个多小时的酒,还真遇上了这只撞木桩的兔子,满心的仇恨根本不给思考的时间,直到下午酒劲都还未全消。
此时余孤躺在床上,内心有几分后悔,实不该那般的鲁莽,至少先问个清楚,姐姐究竟是怎样染上毒瘾的,只可惜如今铁窗相隔,六个月后如何还能找到易亮明。
泪水不自觉的滑出了眼角,打湿了枕巾。
漆黑的夜里,整个拘留室的一举一动,光头都瞧在眼里,嘴角微微一笑,闭上眼睡了去。
斜对面的2号床位,年轻男子仍眯着眼,盯着对面余孤的一举一动,内心担忧一声,徐处是怎么搞的,居然放进来这个鲁莽的小子,也不怕打乱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