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襄市百花坡烈士陵园,一座刚起的新坟,墓碑上清秀微笑的面容,令人觉得带着几分傲娇般的从容。
秋风阵阵,吹落菊花满地,人比黄花瘦。
墓碑前立着两个男人,左侧那人一身警服,嘴角稍稍一动,两鬓便垒起几道皱纹,双手背在身后,脸色凸显稳重成熟,目光聚在碑文上清秀的照片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右侧的男人年岁颇轻了许多,肤色略显黝黑,缓缓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可以给我支烟么?”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右手伸进裤兜,取出一盒廉价的香烟来,抽出一支递了上去。
年轻男人抬起双手,手腕上的铁铐在日光下,反光得铮亮。
“戴着手铐抽烟,滋味真是不舒服。”年轻男子埋头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烟雾苦着脸道。
“要不我帮你打开?”中年男人说着便要去取下腰间的钥匙。
“不必了。”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指着脚踝处道,“徐警官,我的脚镣都给卸了,若是再把这手铐解了去,您就真不怕我逃了?”
“我相信,你不会!”徐警官目光坚定应道。
“我可是死刑犯呢。”年轻男子脸色轻松的紧,如同与友人开玩笑般,“保不准经不住考验,奋力一搏溜之大吉了去。”
徐警官拍了拍他的肩头,眼神中满是痛惜之色,自己从警三十余年,不敢自言阅人无数,经手的案子足可数以千计,还从未遇到这般。
“余孤。”徐警官语重心长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提起上诉了?你还年轻,我可以帮你,也许可以撤销死刑的宣判。”
余孤目光再度停在墓碑上,一口气吸完半截残烟,丢在地上碾灭,“我早该死了,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徐警官不再言语,眼前这个二十五岁的孩子,本该是生命正当绽放的时候,却毅然去选择埋葬。
余孤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没有与年纪相称的青涩,满满灌注着深邃的黯然。
三年前。
洋襄市第一看守所。
302号拘留室里,再度迎来一名新的成员,紧攥着双拳,眼神里充斥着炙热的怒火,将眼前陌生的“室友”一扫而过。
六张床铺,分于左右两侧,一号铺位上躺着约莫四十出头的光头,翻动着手中的杂志,眼角瞥了一眼新来的小子,嘴角微微一笑,翻过身子侧向里面,继续专注着手里的杂志。
“喏。”管教狱警指着靠门的空床位道,“那就是你的床铺,自己收拾收拾。”
年轻人默默走到床铺前,将头枕搁在床头,便仰面躺了上去。
“新来的。”旁边床位汉子见管教狱警走远了去,便立刻站起身子,踢了踢年轻的人脚踝微笑道,“以后大家都是室友了,总得报个名字,也好称呼嘛。”
“余孤。”年轻人闭着眼,勉强应了一声。
“呵!瞧你年纪倒是不大,犯什么事进来的?”汉子显然对不屑一顾的情绪,有所不满。
余孤闭着眼不在搭理。
“喲!”汉子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趣,指着躺在床上的余孤,如同中了彩票般的神采奕奕,“想来这小子怕是个雏,第一次进号子,啥规矩都不清白呢。”
这话立刻引起其余人的共鸣,拘留室内哄堂大笑,沉闷的气氛顿时撩了起来。
在拘留室里,只若能找到一丁点趣事,都足以令大家提起不少的兴致。
调教新人,算是在局子里最大的快乐,没有之一。
“叮铃铃!”汉子模仿着上课的铃声,然后猛然一脚踢向余孤小腿处,“起来上课了。”
“你他!”余孤只觉得小腿痛的一紧,整个身子猛然坐起,恶狠狠瞪着眼前汉子,到嘴边的脏话,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大量的影视文学作品中,最常见的便是这般桥段,余孤心里明白,若是此时不能烧出一把高撩的火来,日后的苦日子便没完了了。
擒贼先擒王!
这些许多主角们,反反复复千篇一律的剧情。
余孤瞥向最里面的光头,此时仍背对着自己,翘起的腿不断抖动着,真是悠然的紧。
其余几人,或坐或躺瞧着自己,一副拭目以待的派头,余孤心里估摸一二,最里面的光头男人定是所谓的牢头。
“兄弟,有话好说,何必动起手脚呢。“余孤立刻舔着笑脸,站起身子拍了拍汉子的肩膀。
“谁他女良的是你兄弟?”汉子犹如狗脸一般,说变就变,又是一脚踢在余孤胸口,得意般挑了挑眉,“武松当年进牢子,也少不了一顿杀威棒,我劝你小子莫要逞能,不然这课程只怕你出了这间拘留室,还毕不了业呢。”
“你说,你说我这就学,这就学。”余孤揉着胸口,牙缝挤出道。
“恩。”汉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最里面道,“先把厕所洗干净咯,第一课“洗恭“。
“得嘞!”余孤瞧了瞧厕所位置,必须得经过光头的床铺,咬着牙站起身子。
抽下床沿架子上的毛巾,披在肩头,犹如古时店小二一般,屁颠屁颠往厕所走去。
走至光头床铺前时,脚步渐渐放慢了些,眼睛余光瞥向脑后,见众人倒是看耍猴一般瞧着自己,牙关一咬,一个闪身便扑向右侧。
拘留室本就狭小,两人相距近在咫尺,只需奔上前两步,便可一跃而上光头的床铺,手里的毛巾在这等环境中,便可谓是一件利器。
余孤一个纵身,前脚已然踏上床沿,只是后脚还未跟上,只觉得腰间一痛,整个身子便飞了出去。
跌撞在墙上,全身一震。
瘫软坐在地上。
“他女良的!”之前的汉子,未曾想竟出了岔子,若让这小子伤了光头一根毫毛,自己只怕别想活着出去了,噔噔几步上前抡拳而下,边打边喝道,“没想到你小子挺有心眼的,是个硬茬呢。”
余孤只得胡乱挥手抵挡,实难拧过汉子粗实的胳膊,一拳挨得面门头晕目眩,一拳挨得脖颈疼痛不已。
“有种你他女马的打死我!”余孤瘫坐在地上,嘴唇肿破,吐出一口血水瞪着眼道。
“老子还就受不得人激。”汉子抡了七八拳后,再度挥起手来,唰唰便又是两巴掌,“瞧你嘴还硬不硬。”
“再打啊!”余孤右手撑着地面,费力的站起身子,嘶吼道“你他女马的再打啊!”
“呵!”汉子歪着嘴,撸了撸胳膊,“今儿,看来课是上不完了。”
“干什么?”汉子正当再度出拳之时,拘留室的门被打开,狱警提着电棍进来喝道,“蹲下!”
汉子悬在半空的手,只得垂下,老实的抱着头蹲在一边。
“老子杀了你!”余孤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汉子踢得在地上滚作两圈,随后捡起地上的毛巾扑了上去,一把缠住他的脖颈处,死命勒紧。
“住手!”狱警一棍敲在余孤的右臂上,急忙喝道。
想来是方才一顿痛打,如今怒火难抑,这一棍挨着,浑然不痛了。
“住手!”狱警见此情形,赶紧按下电钮,直击着余孤腹部,后者全身一麻,登时松开了毛巾,瘫软倒地。
“才进来多大会,就惹事端,是不是不想出去了。”狱警拿着电棍指着地上的余孤喝道,瞧着他满脸淤血,心里顿感几分同情,又指着其他人道,“你们在这都不算要犯,别没事找事,自断绝路。你们在这里面的表现,直接影响着定刑,好自为之。”
“你小子。”汉子见狱警出去了,咳嗽几声,指着余孤道,“没完!”
余孤此刻方觉得全身疼痛不已,双手一点力气都没有,撑了撑胳膊,仍站不起身。
“年轻气盛,搁哪都要吃些苦头。”光头伸出手来,意要拉他一把,微笑着弯腰道。
“早晚宰了他!”余孤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一手扇开光头的手,半趴在地上,用胳膊撑着地面趴回床铺。
洋襄市第一看守所,毕竟不是监狱,关押的人群主要分为短期刑事拘留案犯,以及还未审判定刑案犯。余孤是因故意伤人进来的,不过一来所幸受害者伤害较轻,二来受害者不仅不提起公诉,反而替余孤求情,又鉴于初犯情节,最终只判了六个月的拘役。
像这样的短刑徒,大都不愿在服刑中惹是生非,不入铁窗不懂自由珍贵,若是惹出事端来,便属于重犯,量刑会更加增重。
此时余孤躺在床上,双拳攥得出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非宰了那孙子不可!
看守所监控中心,徐达平脸色难堪的紧,“你们怎么将这小子安排在302室呢?”
“徐处长。”看守所所长陶旭赔笑着道,“潜伏行动看守所只有我知道,下面的人并不知情,那会也是有公务在身,才出了这点岔子,我这就去重新整调。”
“不行。”徐达平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走到这步,更是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可能打草惊蛇,派人盯紧些吧,切莫在这等关头出任何问题。”
“我保证!”陶旭拍着胸腹道。
总算熬到了晚上,拘留室的灯挨个熄灭,陶旭盯了整整一下午,好在风平浪静的很,透着微弱的消防照明灯,不敢丝毫松懈,毕竟不是铁打的身骨,又挨了一个多小时,见拘留室内都熟睡了,才双手撑着头眯上了眼。
302室鼾声此起彼伏,靠着门的床铺上,余孤猛然睁开了眼,伸手悄无声息的抽下床头的毛巾,慢慢端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