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城魏家,位于城北一角,与城主府仅有两街之隔。
沁春园是魏家的一处常春秘园,四处栽放着源自中境的奇花秒草,不惧冬寒,四季常青。此刻虽是严冬,但此处却四季如春。
魏仁豹是如今魏家的第十三代家主,此刻他正仰头看着灰沉的天际飘零落下的白雪,看到雪花落至草叶上,看到雪水隐没入土壤,他忽然仰颈、俯身会心而笑,痛快的笑意猝不及防将他下巴连至脸颊的疤痕,拉得狰狞老长老长的。
他习惯性的、缓慢的摸索那道狭长的伤疤,眼神之中的寒意顿时凛冽如刀如剑。
“大哥,这祖传黑芝当真要作为交易吗?”此时从别院外,走出一个背负长弓的瘦削男子,他的容貌与这魏仁豹有七分相似,正是他的胞弟,魏仁鹰。
魏仁豹微微侧过头,说道:“南风城是承天府正统官文所批,贵为五横之城。对于两年后的天府大选极为重要。当年争夺城主之位,倘若父亲没有惨死在林震山父亲手下,这名额岂会便宜到他林震山?而我的修为又岂会处处限制于他?”
魏仁鹰躬了躬身子:“还是大哥目光想得长远。只是这林震山也不知是发什么失心疯,到处搜寻这千年黑芝。这黑芝生长于云雾天泽,以剧毒穿肠闻名于世间,即是大炎宗当场服下,也一眨眼便化作一滩毒水。我们祖上虽是意外传下一株,却如同鸡肋毫无用处,真不知这林震山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二弟,你常年在二龙山,不知晓其中内情。这千年黑芝虽剧毒无比,但若是辅以良药便可熬成黑芝续命膏。这黑芝续命膏,具有修复骨髓、连接蕴养经脉之奇效。想必林震山耗费苦心,怕是为了那一个‘千颗丹药养废物,万把灵草喂米虫。’的义子吧。”
魏仁豹平静的说道,他内心极为的不解,早些年听闻那义子经脉、骨骼碎裂甚至连隐脉都未曾觉醒,着实是废物一个,却不知林震山付出如此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
魏仁鹰闻言却是忍俊不禁,说道:“如此代价,救一个废物,当真是南风城百年来的爆笑糗事。”
“好了,也懒得想林震山发什么癫疯了。二弟,你且先回二龙山,万万不可让人知晓你的行踪。这方九机已传信而来,让我下午便带这千年黑芝去趟城主府。”
“若是交易成功,明日一大早,这南风城可就改成魏姓了。”
一念至此,魏仁豹彻底转过身,摩挲着袖口微微露出一角的青玉盒子,清冷的眼眸悄然闪过一抹狠厉。
城主府内,石屋正中。
待至身后一双宽厚而又温热的手掌,悄无声息离开他的后背之时,陆一川昏沉沉的眸子才逐渐被午后透进窗台的暖阳所悄然占领。当他发觉原本在天际自由飘荡的灵魂重新载入这一具他厌倦不堪的躯体,他油然而生出一道自我懊悔、痛恨的情绪。
“川儿,你可算是醒了。”
听得这道熟悉的声音,陆一川便是一眼就看到浑身汗如雨下的义父,他知晓是这火盆所烘烤而导致的,然而他森白的唇角及微弱的语气,怕是刚刚又耗费真气疏通他体内经脉了吧。
“义父,小川已整整拖垮您十五年了。”
这句话?
林震山举起落至半空的手掌,忽然僵硬了一下,神色暗淡下隐藏着无尽的心酸,十数年间,他的肩膀硬是扛着整个林家四面八方所施加的压力,压力巍峨如山般的沉重,甚至于他,私下也有闲言碎语,但他尽都充耳不闻。
只是他从未想过,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在忽略,忽略一个少年十数年来一直在坚忍,并从未对他开口过。
千颗丹丸养废物,万把灵草喂米虫。
十数年间,他不好过,陆一川一样也不好过。此情此景,他忽然回想到当年,深陷业障不能自拔时,圣女对他所言的那句话。当初若无此话,便无今日的他。
“何为命运?日复一日是命,任意妄纵亦是命,即是命,忍得一时劫难,又算什么?命运不是我的路途,命运是自身执掌之剑,待到梅开寒云间,自有剑锋从磨砺出?为何堕落?为何消沉?命运才是我们的奴隶,就这点挫折磨难都跨不过,算什么男人?”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林震山深知陆一川心存死意不是一天两天之事,若无强药灌心,日后怕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算什么男人?
忍得一时劫难,又算什么呢?日日夜夜中,我以如此心智受死亡不停磨炼,在这十五年间本以为意志早已如金石般坚硬,但如今却因为恐惧,居然自寻短见。他清澈眼眸,顷刻通红如血,他愧对义父十五年之间的艰辛,愧对义父的敦敦教诲。
“义父,小川知错了。”
待他抬起头,将光明悄然揽入瞳孔之际,只见缕缕暖阳光线,萦绕整个房间,借着升腾而起的光雾,他苍白的脸庞,忽的感受了一股热流。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在九泉下,我才能够向圣……向你生母交代呢?”
仄声徒然转至平声,林震山语锋倏然掉转,见陆一川神色无异,轻抚着他颇有些韧性的黑发,似抱有希冀,说道:“小川,近两日,便会有那千年黑芝的消息了。义父倾尽所有,哪怕是扑汤蹈火,也必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义父……”
一股酸甜苦辣般的情绪,莫名涌上脑海。陆一川强忍住心底澎湃,又即将到临界点的温热,赶紧别过头去。而就在他闭上双目之时,滚烫的泪水仿若海潮翻涌而下,无声无息,却又激烈澎湃,直至半边的枕头彻底湿润。
咚咚咚~
石门之外不知何时打破了这般宁静,沉闷的敲打声,令林震山神色颇有些不快,语气不耐烦说道:“进来吧。”
笨重的石门吱呀吱呀被慢慢推开,却见两个俏丽的小丫鬟拥着一位身姿厚重的石门被悠悠打开,却见两个年轻的丫鬟拥着一位体态轻盈、艳丽媚人的妇人漫步走入。只见这妇人凤眼眸光,绰约多姿,正是如今城主府当家女主人,柳云岚。
林震山早年丧妻,仅留下一女,七年前随鬼谷神医前往东境昆仑了。偌大的城主府,大大小小的繁琐事务,无人掌管,又迫于府内长老正名的压力,逼不得已纳柳云岚为妾。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对于林震山冰凉无任何感情的语气,柳云岚似乎早就引以为常,她漠然的扫了一眼石床上的少年,淡淡说道:“魏家家主求见。”
魏仁豹?林家入冬大祭,所宴请的宾客也无他,他凑什么热闹来?林震山刚毅的眉目微微一皱,四十年前,魏仁豹父亲因争夺城主之位,暗施冷箭,因而当场惨死在他父亲手掌之下。而魏家在那之后,便是一蹶不振,直到最近几年,背地里不知与林家摩擦多少次。
两家世仇,难道魏仁豹竟有如此胆量敢闯入他林家城主府,要知道上一次闯进城主府,这魏仁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甚至在他手底下差点毁容。
“他有说何事吗?若是无端上门挑衅,让易老带人手将他们打发便是。”林震山摆摆手,随意说道。
柳云岚却立足身形,不曾挪动一步,她淡淡说道:“他只说是一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