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凛盘坐在船头一动不动,乌黑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微乱,沾着江面传过来的湿气,些微地卷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江面,眸子里映着岸边的灯红柳绿。月凛就这样坐着,也不知道是对天问的逃脱有些不甘心,还是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看着呆坐的月凛,阿篱原本的糟糕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许,她走到船头,坐下,跟月凛肩并肩。
客船晃晃悠悠地在江面上前行,将水中的月亮撞成一道一道的波纹。
月凛仰着头,似乎正在看着一眼皎洁的月光,极难得地先开了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敌人……太强大,所以……不要再不开心。”
阿篱先是被月凛的突然开口吓得楞了一下,缓过神后,笑骂道:“你这安慰可真是生硬透顶。”
本就沉默寡言的月凛听得此言,更是赶紧羞愧地低下了头。
阿篱却没有再嘲笑他,反正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安慰我。这次让天问逃脱,实在是始料未及,这些天我们都盯得很紧,天问完全没有跟他同伴交流的机会。也就是说,这次是他们两方同时自发行动的,任何一方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天问都不可能逃脱成功。细细想来,他们的默契程度,真是恐怖至极。”
……
客船渐渐靠岸,二人下了船,丝毫没有留连于永州城内的繁华夜市,头也不回地直奔刺史府。他二人是要去刺史府将天问脱逃之事向刺史禀报,那天问的应该还没有走远,此时请刺史出兵,还有机会将他们捉回。
在刺史府正门处,他们从府内管事那里,得到了刺史今日傍晚被召入京都面圣的消息。
两人碰了壁,一时间有些茫然,只好沿着来时的路走回港口。
踏在青石做的台阶上,阿篱突然停下了脚步:“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帝国数百年来,对一州主将宣令都是以口谕圣旨为主,除非皇上认为不听调遣,意图犯上,才会让其单独进京。这位陶靖将军,多年来颇负清名,治军也极为谨慎,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不应该突然间就被皇上如此怀疑。我担心,召唤刺史的根本不是皇上。”
月凛挠了挠头,然后点了点头。
阿篱继续说道:“在天畔小镇之时便是因为怀疑军中有问题,才想要进国都,现在好像抓到一点点线索了。”
月凛沉默了片刻,说道:“刺史是傍晚走的,快的话,天亮前能赶上。”
被月凛猜到了心中想法,阿篱喜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
……
军船在宽阔的泷江上朝着对岸前行,船上的官兵欲在江上过夜,故而船行地格外缓慢,看这速度到达对岸至少得等到明日天明。
天问伸了个懒腰,从打坐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闭目内视,发觉自己的念力已经恢复了四成,有些满意。整了整有些乱的衣冠,再抬头看了看船顶上迎风招展的“晟”字旗,便从杂物堆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陆承影潜行的技能,也做不到月凛那样的敏捷,而且偷偷摸摸更不是他的风格。就像他站在大道中间等着月凛和阿篱的马车一样,这次他也大摇大摆地走在甲板上,等着被人发现。
不出三息的时间,一名巡逻的士兵便将他拦下了。
天问看着这名面容未脱青稚的巡兵,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还不快点警报,我是反贼哟。”
这巡兵只是个刚进营不久的新兵蛋子,面对突然上船的来客明显有些经验不足,当下也觉得天问说的是个好办法,于是他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敌袭,有敌袭!”
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渐渐有数十个水兵赶到了甲板上,将天问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个貌似校尉的人走上前来,问道:“大胆鼠辈,居然敢夜闯军船,你可知犯的是死罪?”
天问看了他一眼,说道:“叫你们的将军来。”
天问的这一眼中带了些许念力,那校尉登时便感觉腿脚有些发软,于是赶忙向旁边的同伴说道:“此人有些邪乎,快请将军来。”说罢,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场间众水兵大骇,一时间没有人赶上前一步。
天问高昂着头,负手而立,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月光为他的白袍镀上了一层银辉。
舱门处火把亮起,包围天问的水兵也自发地开了一个口子,天问便看到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将军从舱内走了出来,那年轻将领并没有走得太近,而是在四十步开外便远远地停了下来,看着天问说道:“看阁下也是修行中人,半夜造访此船,有何贵干?”
天问没有选择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们抓陶靖,所为何事?”
那将军也不因为天问的反问而生气,说道:“陶靖陶刺史,沟通敌国,密谋造反,我奉旨前来押他入京面圣。”
天问嘲道:“我看,想造反的是那姓赵的狗贼吧。”
那名年轻将军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说道:“我乃大将军麾下明威将军尉迟谨,你竟敢对大将军出言相污,今天不论你是什么人,都难活着离开!”
天问脸上梨涡渐浓:“我什么时候说大将军了?天下姓赵的那么多,我难道不能骂赵三赵四是狗贼吗?还是说,你也觉得那赵晟是狗贼,所以我一说你便深以为然了?”
那尉迟谨火冒三丈,喝令道:“给我杀了!”
水兵们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刀,向天问杀来。天问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不再动作,似乎要任由人群宰杀。
“呀!”冲在最前头的一人,他的刀离天问的脖子已经不足三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神彩,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立功后一片光明的前途。然而他并没有真正看到这样的前途,动作便停滞在途中,随后他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因为就在他的刀还有三尺就要碰到天问时,天问睁开了眼。
“绝对领域?入梦”发动,天问身周二十步内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一时间,更远一些还没冲上去的兵士们,都被吓地不敢上前。
天问看着尉迟谨,面露狰狞之色:“今日来到你的船上也是机缘巧合,这是老天送给我的机会,今天我会将你船上所有的人尽数杀光,然后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赵大将军,也杀掉的。”
尉迟谨并没有露怯,反而说道:“你的招数着实特别,但是看样子只有二十步之内的人才能中招,所以你还是杀不了我。”
因为倒下的人全在二十步内,所以天问并不意外于自己的领域范围被看穿,说道:“你猜的没错,不过,你也稍微认清楚一点自己的实力吧。难道你告诉蝼蚁,你可以一脚踩死它,蝼蚁知道了,就能反过来打败你?”说话间,他抢上三步,领域展开,又有数名水兵被弹开好远,纷纷落入江中。
尉迟谨取下挂在身上的长弓,张弓搭箭,“嗖”的一声,长箭离弦,指向天问。
长箭划破空气,发出剧烈的嗡鸣,天问却是面无惧色,右手一挥,只听得那枝箭身发出“叮”地一声脆响,便被弹地失去了方向,歪歪扭扭落进江中。
那枝箭被弹开的位置距离天问,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步。
尉迟谨是个修武道的高手,刚才自己那一箭用了六七分力,竟然那么轻易地被弹开,至此,他终于感到了一丝吃惊,不禁退了几步。
天问在见到尉迟谨的时候便用念力感知了一番,知道他与自己的实力天差地别,正如他刚才所说,蝼蚁知道人的手段也无法打倒人,尉迟谨看穿他的招式,也改变不了自己死去的结局。在如此的实力差距面前,他可以做到,也必须做到,杀光这一船的人。
为了那个臭丫头。
天问还在稳稳地前进,一点一点地接近着这艘军船的主将,地上有昏迷的的兵卒也浑不在意,直接从他们的身上踏过。陆陆续续有些不怕死的兵卒们想拦在将军面前,不是被弹飞便是昏迷。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尉迟谨虽然吃惊,却没有失去冷静,他再次射出一箭,这一次用了九分力。依然是一声脆响,羽箭被弹地飞出老高,落入江中,瞬间便被江水吞没。
胜机明朗,天问却突然停了下来。就在弹开这一箭之后,天问感到识海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感。天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过去他也曾有过这种经验——这是念力将尽之兆。
天问这才想起来,自己经脉被封十多天,识海内早就空空如也,方才打坐,念力也只恢复了四成不到。若是往常,便是再来一船的兵士也不在话下,可是今夜只是打飞了几十个水兵,挡下了两支羽箭,念力就已经燃烧殆尽。
“切,待我杀了这尉迟谨,回头一定也将那月凛和阿篱封成废人,一生一世让他们给我做牛做马。”做完这个愤怒的决定,天问再度前进,这一次,他由走变成了跑。
尉迟谨实力有限,眼光也不差,天问停下的时间很短暂,却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当即下令道:“此贼念力将尽,若有人能擒住他,赏银千两。”
得了这命令,余下的兵卒再度兴奋起来,纷纷朝着天问发动了自杀式的冲锋。上前的人越来越多,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噗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天问每放倒一人,便能从识海处感到一次疼痛。他大喝一声,再也顾不得风度,猛地向尉迟谨冲去。
那尉迟谨又连发三枝羽箭,俱被弹开,他且战且退,不觉间已经到了船尾,再无处可退。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尉迟谨手扶着船沿的栏杆,面色铁青,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念力早就应该耗光了,怎么还是如此强大。
他当然想不到,对于天问而言,如果是为了那个臭丫头,别说是抽空这些念力,就算是抽干自己的血,剔掉身上的肉,他也会觉得舒服且幸福吧。
天问已经没有力气再奔跑了,他强忍着痛,一步一步地上前,一点一点地缩小与尉迟谨之间的距离,他能感觉到,不出五步,自己的领域就能覆盖那个人,自己就能杀了那个人,这样的话,臭丫头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尉迟谨惊惧万分,他尽量控制着颤抖着的身体以及声线,说道:“这位少侠请饶命,其实我根本不……”
话没有说完,只见天问身形猛地一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两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尉迟谨见状大喜,他瞧得天问已经彻底没了力气,一次取出三枝羽箭,用一种奇异的手法射出,三枝箭首尾相连,呼啸着飞向天问。
天问抬起右手,再度发动“绝对领域”,只是此时他的识海已经空空如也,挤都挤不出多少念力了,领域的威力也大不如前。弹开第一枝羽箭后,第二支羽箭径直闯进了他的领域十步,方才停下,而第三箭更是惊险,箭尖触到天问的额头,在他眉心留下一道红色的血印,来势尽数被领域耗光,“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再度牵动识海的天问,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看着委顿在地的天问,尉迟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仰起头俯视着天问,就俯视着丧家犬一般,说道:“看起来没有搞清楚自己实力的人是你吧,现在你看看,谁才是人,谁才是蝼蚁?”
天问发现丹田中连可以让他忍痛抽出来的念力都没有了,也不嫌脏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说道:“你个狗腿子,要杀杀,哪那么多废话。”
尉迟谨笑道:“好,那便送你去死罢!来人,给我杀!”众水兵见天问已经失了反抗之力,争先恐后地上前,生怕功劳被别人占了去。
天问并没有看向他冲来的人群,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臭丫头,我好像不能为你报仇了,估计你又要生气了。不过等我到下面见了你,还像以前一样缠着你,烦你,你便不舍得气我了。等着我。”
终于,有一个兵士走到了他的面前,扬起手中的刀,当头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