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凛在摔倒后也进入了一个梦境。
他回到了家。
这是一间不大但敞亮的小木屋,通过半透明的窗户纸可以隐约看到屋外的雪花飘扬。屋中已生了柴火,尽管屋外寒风凛冽,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依然吹不散炕下传来的暖意。
月凛捧着一个有些冷硬的馒头,蹲坐在炕上,津津有味地啃着。
某刻,门被打开了。屋外的寒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着开门的当儿立马放进来一股寒风,屋内的暖意骤然大降,连炉中的火焰都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月凛没有觉得冷,他看着门开的方向,咧嘴笑了,看表情就像是门开后屋内更加温暖了几分似的。
因为他看到一名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不似穿着厚厚棉衣的月凛,仅仅身着一袭单薄的白色长裙,胸前挂着一颗湛蓝的石块,石块棱角分明,石块中间依稀可以见到点点莹光。虽然从风雪中来,奇异的是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被风雪侵袭过的痕迹。女子的眉像画,眼像画,就连微微抿着的唇角,也似画的一般。说她像画中人却也不大贴切,天下只怕没有哪位名师大家能画出这么完美的人儿,而将人间任何夸赞女子貌美的形容放在她身上都不合适。
用人间的溢美之词夸赞仙子,太过俗套。
此女只应天上有。
“姐姐,你回来了。”月凛放下馒头,从炕上跃至地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女子跟前,拉着女子的手,眼中尽是得意:“姐姐,馒头已经热好了,在屉子里,咸菜是今天凛儿自己做的,我带姐姐去吃。”
说罢,月凛就要拉着女子往内间走。女子一动不动,并没有被月凛拉走,月凛回过头,一脸疑惑。
“凛儿,先等等,今天有客人来。”女子微微一笑,向月凛说道。
这一笑,雪寂,风停,天地也不忍打断这笑容中的美好,风雪也愿为了这美好而稍作停留。
月凛闻言探出头,望向门口。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这是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这名中年男子身材修长,眉眼有种说不出来的深邃,白雪将他的须发覆盖了大半,几乎看出不原本的乌黑颜色。
“凛儿,快叫莫叔叔。”女子将男子引入屋内,向月凛说道。
“莫叔叔好。”
……
先是寒暄,再是吃饭,女子将屉子里的两个热乎馒头分给了月凛和莫姓男子,自己则拿起了先前凛啃过几口的冷馒头。没有热汤,只有咸菜,三个人沉默吃起饭来。
月凛嚼了几口自己做的馒头,却并不高兴,原本是要给姐姐吃热馒头,结果却变成眼下的情况,当下在心中盘算下次要多做一个。
“凛儿,姐姐要出远门一段时间了。”女子开口,打破沉默。
“嗯,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晚饭我来做吧。”月凛抬起头,嚼着馒头,含混说道,他似乎不太清楚出远门的涵意。
“晚饭做你一个人的就好,我今天不回来了。”
“这样啊,那明天姐姐想吃什么,雪鸡还是山羚?我去打给姐姐做。”
……
“明天姐姐也不回来。”沉默了数息时间,女子再度开口,神色些许黯然。
“明天也不回?也好,我多准备准备,后天给姐姐包饺子吃好了。”月凛楞了楞,复又笑着说道。
“凛儿,听话,姐姐是要出门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很多天都不回家了。”
“很多天是多少天?十天还是二十天?我会乖乖等姐姐回来的。”月凛再开口,但可以听出语气中有了些许忧意。
……
……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月凛静静看着姐姐,静静等着姐姐开口,可是,一直安静。
炉中的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升起了几点火星,飘舞片刻,渐渐消散。
“三年。”莫姓黑袍男子突然开口。
月凛的馒头掉在了地上。然后他站起来,跑到男子跟前重重一推,那人纹丝不动,他却被弹地坐在了地上。月凛怒道:“我姐姐都没有说话,你凭什么说三年!”
“凛儿,休得无理,莫叔叔他……说的是真的。”女子的话明明是说教的意思,却没有说教的语气,话语中隐隐可以听出一丝不忍。
月凛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少女,眼眶里已有泪水在打转,哽咽着说道:“我要跟姐姐一起走!”
“姐姐也想一直跟凛儿在一起,姐姐走了凛儿肯定很不开心,但是这次下山要做的事情十分紧急,如果我带上你,反而很凶险。
“如果是姐姐和莫叔叔两个人,姐姐不用分心照顾你,很快就能完成,这样姐姐也能早点回来,凛儿听话,乖乖在家等姐姐就好。”
女子一边扶起月凛,一边说了长长的一段。她望着呆呆的月凛,眼中满是不舍。
月凛站起来,红着眼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应了一声。
答应了你,却没有答应自己。我还没长成你说的男子汉,你就要丢下我了。
……
“凛儿,你一定要乖,好好地长大,三年后姐姐回来,可要看到变成真正男子汉的你才行,现在的凛儿长的还像个小姑娘,可要加把劲了。”屋外,风雪间,女子依然身着白色长裙,她弯下腰,摸了摸月凛的脑袋。
莫姓男子站在她身边,黑袍鼓荡,他的神色依旧淡漠,:“临,我们的时间到了,出发吧。”
月凛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眼角偶有冰晶坠落。
他不想姐姐离开,他想跟姐姐走。
他伸出右手,想抓住女子的手,不让她走。可是抓住的却是一块湛蓝的石头。
女子已经将石头从颈间取下,放在了月凛的手中:“保管好这块石头,从现在起,你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了。”
“被命运,选中?”月凛瞪大眼睛,不解问道。
“姐姐要走了,我现在要告诉你最后一句话,听好了。我和你,是神的孩子,现在我代我们的父亲,也就是神,将这枚石头赐予你。从现在起,你就是神,天地间唯一的神。”
从现在起,你就是神,天地间唯一的神。
……
月凛睁开眼,看见了神色涣散的阿篱,以及一步步走近阿篱的天问。
不假思索,他猛地站起来,起势,奔跑,速度在极短时间内提到了最高,迅速接近天问。天问感觉到后方有人接近,眼中光芒大盛,重新施展“绝对领域”,一股极精纯的神识凝聚至身后二十步处。
“轰”地一声巨响,月凛的身体撞上了那道神识,“咔咔”两声轻响,那神识形成的壁障终是坚持不住,碎裂四散。而月凛的后劲也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前进,他后撤两步,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真元。天问轻哼一声,身形骤然变换,移至二十步开外,仓促间扬起了厚厚的尘土。终于,有灰尘沾在了天问的白袍之上。
趁着这个空隙,月凛掠至神色迷妄的阿篱身边,拍开她抬起的手,然后面向天问,将阿篱护在身后,说道:“这是梦境,不要被骗了。”
……
“为什么,你可以从我的领域里醒过来?”天问眯起双眼,额上青筋微露。衣袍被染灰,让他感觉很恼火。
“因为我现在可以确定你不是神。”月凛说道,依旧是文不对题的回答。
天问绝对没有想到,他的这招“绝对领域?入梦”之所以被破解,是因为自己的开场白。道理便是,人在入梦时,如果感觉到自己在梦中,很容易便醒来。月凛在听到姐姐说他是天地间唯一的神之后,猛然想到天问曾说他是神,他在儿时几时见过天问,当下便发现自己是在幻境中,这个念头一起,“入梦”自然也就破了。
对天问而言,月凛的回答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天问没有再说话,而是重重一挥衣袖,便有天地元气似利箭般从四面八方向凛攻去。
月凛瞌上双目,身周有淡蓝色光芒升起,这些凌厉的天地元气与蓝芒碰撞,迸发出激烈的声响,却始终破不开凛的防御。
“你这家伙,真不是泛泛之辈啊,”天问看着月凛,脸色已经有些凝重,“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从哪里来。”
“月凛,没有师父,从月见山来。”
天问之所以想知道月凛的名字,是因为见识到月凛的武道修为不凡,身上还有防御术法的法器,想必是哪家名门望族的传人。
然而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月凛身上更加没有什么法器,那蓝色光幕也是他自身施放的。
天问虽然随口胡诌自己是月见山下凡的神,但他才不会相信月见山里能住人,更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武道修习者,可以使用术师的元气盾。
……
阿篱终于转醒,睁开了眼睛。
月凛问道:“阿篱,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你,又救了我一次。”
“这没什么,换作是你,肯定也会救我的。”
短短数日,月凛已经两次救阿篱于危难之中,却丝毫没有想要什么回报,这让阿篱有了些许感动,她动了动嘴唇,感激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转而说道:“想好怎么打败他了?”
“他不是真的神,所以我要打败他。”
姐姐说过,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所以他当然不是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