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莽汉围攻木子婴,他们招数不精妙,配合不默契,在木子婴的眼中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然而他们身负蛮力,七个人此消彼长轮番上阵,有意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偶一接刃甚至将木子婴震得虎口生疼。即便如此,对目前体力还算充沛的木子婴而言,要把他们全数撂倒也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既终止这场战斗,又不至于使人身负重伤,并且赶在自己体力开始衰竭以前。
她想起前些日子才收服的那些魔教教众,哪里像外间说的,个个都嗜血如命、凶狠残暴,好些不正是因为个把无关紧要的生理缺陷,在社会上受尽歧视和屈辱,最终被迫走上邪路的吗?她看了看眼前故作凶神恶煞的粗蛮汉子,想了想至今尚且未能妥善安顿的三千魔教教众,越发觉得难的不是武力上的输赢。
点穴是个不见血的好办法。可她现在以一挑七,七人里使刀枪剑戟的都有,这无法近身如何点穴?她瞅着自己的手臂着实不是很长。
暗器也是个省事的办法。可她的暗器是无毒的牛毫银针,最多起到点分散注意力的用处,就算是造成点儿伤害也是轻伤,这群汉子看起来可不似会轻伤下火线的。早知如此真该在暗器上淬毒。她有些懊丧。
用暗器点穴?她摇了摇头,牛毫银针,本是用于跟高手过招之时给自己争取逃跑时间用的,用来隔空打穴她自知没那么好的准头。
她一边思索着自己的应对之法,一边分神瞅着自己那车夫小侍卫来俊那边的情况,一边还留意着守在马车前以一敌四的天降少年。
少年衣着不俗,剑眉星目,气宇不凡,手持一把匕首面对四个持长剑的敌人而毫无惧色,木子婴不禁想起两个词,朗朗乾坤,煦煦朝日。可是,与少年开朗气质相对的,却是他招数的狠辣阴损,可谓是招招致命,一旦得手,对方必死无疑。只见与少年过招的对方四人中,有一人偶然露出了破绽,那少年抓住机会,匕首往前一送,直取对方咽喉。木子婴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左手软剑攻防不停,右手急忙掷出手腕上带着的一串念珠,口里一边叫道:“手下留情。”
念珠打在匕首之上,改变了匕首的行刺轨迹,避过了那人的咽喉,却给旁边的人脸上划开了道口子。匕首虽被击中,但木子婴力道有限,它仍然稳稳地握在元霄手中。
元霄有些不解地看着木子婴,只听木子婴说道:“别开小差。留人性命。”
元霄一怔,他所受的教育里,从来没有慈心对待拔刀相向的敌人这一条。“义不理财,慈不掌兵”,行伍出身的将军们教给元霄的,是在你死我活的战阵中最为直接有效的杀敌自全之法,这些招数来自于无情的杀戮,用于无情的杀戮,原本就不带任何仁慈,目的只有夺命,至少也要重伤,使对方没有任何再威胁自己的机会。因而,他对木子婴要他对敌人“手下留情”很有些不解。
木子婴看他有些愣怔,又解释道:“莽夫而已,留条生路,皆有父母妻儿,勿下杀手!”
元霄听了,心里头产生了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好像……家里从来只把地瓜煮了吃,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地瓜也能烤着吃,他尝了一口,发现烤着吃的地瓜更香甜。接下来的对战中,他的招数还是那些招数,却是不再那么急于取人性命了。
经过这段小插曲,木子婴的弱点被看了出来,一来心慈,二来分心,三来……力道跟娘们儿一样。
为首的莽汉自诩摸出了弱点,她既然不肯杀人,那不管他们漏出多大的破绽,她也不会下杀手,而他们只要抓住机会,就能一齐把她乱刀砍死,即便砍不死,也能让她没有反抗的力气,只有乖乖被制服,于是他大吼一声,“弟兄们,听我口令,甭管招数,一齐往下砍,使出吃奶的劲儿。”
来俊和元霄听到这话,纷纷觉得不妙。只听大汉一声震天的“砍”字刚落,刀枪剑戟纷纷不再遵循套路,没有任何招数可言地直直朝被围困在中心的木子婴或砍或刺下来。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见木子婴松开了手中的软剑,身形一低一蜷,在刀枪剑戟击地而起的阵阵尘埃中,从敌人放松了警惕的下盘间,毫发无损地滚出了七人围成的包围圈,又在尘埃将落未落之时,以极其精妙难摹的步法绕行一周,趁七个大汉身后空门大开,没怎么费劲儿就将他们一一点穴制在了原地。
情势反转太快,来俊和元霄一怔忡间,险些被敌人趁虚而入,木子婴眼疾手快,两颗石子掷出,帮来俊和元霄化解了危机。来俊和元霄趁着对方方寸大乱,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余下的敌人。
木子婴满身尘土却毫不在意,走到穴道被封动弹不得的带头莽汉身后,低声说道:“大哥,欲速则不达,切记莫要急躁。”
说完又走到刚刚拍晕最后一个敌人的元霄身边,向他诚恳地抱拳致谢道:“鄙人圆月山庄尹子木,多谢少侠拔刀相助,敢问少侠高姓大名,他日定当图报。”
头一回被人称作“少侠”,元霄心中乐不可支,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他琢磨了一下该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顿了片刻,按照自己所知的江湖礼仪,向木子婴抱拳回礼,谦辞道:“在下萧远,班门弄斧,愧不敢当。”木子婴看少年笑得烂漫,回望他的眼神也不自禁地多带了几分笑意,这几分笑意看在元霄眼里,他对木子婴的好感又多了很多分。
为首的莽汉不能动弹,口中兀自叫骂不已。木子婴又走回莽汉身边,抬手封了他的哑穴,说道:“大哥,您先别骂,且听在下说几句可好?”
莽汉骂不出声,只能一双满含不甘的大眼,恶狠狠地瞪着木子婴。木子婴缓缓说道:“大哥,说来您或许不信,在下其实很是敬佩大哥和兄弟们,一来不受贿赂,要知道这一片金叶子可要比银子贵重许多,而在下拿出了整整一袋,各位仍然不为所动,尽忠主人之事。”
听到此处,来俊笑了,心想,那是这些莽夫没见过世面,不懂得金叶子的贵重,哪里是因为什么尽忠主人之事?
只听得木子婴继续很有诚意地说道:“二来,我敬重大哥和弟兄们,勇气过人,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活计,路遇强敌,竟没有一人临阵脱逃。为了这两分敬重和一分歉意,在下有一句忠告赠予各位。实不相瞒,各位好汉口中的公子,在下认得,乃是九门提督之子,姓名我就不点了。眼看各位好汉跟着这么一个自身难保的纨绔子弟胡作非为,在下心感痛惜,希望各位能另谋出路或改换门庭。如蒙不弃,在下愿为各位另指一条明路,在下深信以各位的信与勇,原本不必屈尊于这种打家劫舍的活计。”
木子婴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和大汉们一一对视,只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神色各异地低下了头。木子婴停顿了片刻,三冬暖的口气忽得变成了六月寒,道:“只是,日后如若被我发现还有人继续跟着那李响厮胡混的,休怪在下手下无情!”
一众莽汉被木子婴突如其来的冷冽警告惊得一颤。元霄则是心中暗自好笑,这人说了不点九门提督公子的名,最后还是连名带姓地点了出来,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说漏了嘴,不过这九门提督家的大公子确是叫李响没错,曾经还给自己喂过招,看起来意气风发的一位俊杰公子,没想到竟然蓄养了这么一群恶奴背地里干些强抢民女的勾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眼前这人又是什么来路,竟然连九门提督家公子也认得?竟然连九门提督公子也不放在眼里?
木子婴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来俊,来俊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一走到十五人面前,往他们每人嘴里都喂进了一丸丹药。
元霄看得又是不解,只听木子婴语气又恢复了和缓,说道:“方才喂给各位好汉的并非毒药,只是一丸助眠极佳的丹药,服用以后不出一刻时间,各位会陷入沉睡,一两个时辰后自会醒来,说起来这药丸还有些滋补的作用,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两个时辰以后,在下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各位也不必再费心寻找了。”
恰巧这时,一个被元霄打晕的“好汉”醒了过来,在这将将清醒与药力即将起效的间隙,他昏沉沉地撩起了袖管,一枚袖箭冲着元霄的后背直飞而去。木子婴听音辨器,一把将元霄拉入怀中,顺势一转身,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前面。袖箭擦着木子婴的左臂飞过,最终钉在了另一位好汉的大腿之上,入肉三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元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抬手还击,抽出匕首就要投出,然而甫一抬手便被木子婴伸手按压住了,木子婴近在咫尺地直视进元霄的双眼,说道:“只是莽人,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完,将元霄从自己怀里推开了去。元霄楞在当地,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木子婴嫌弃了。
正懊恼间,灌木丛中窜出一个人影,快步跑到元霄身边,一面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着,一面口中紧张地喃喃念道:“公子受伤了吗?公子没事吧?”正是元霄的贴身小太监小陀螺。元霄瞅着木子婴尴尬地笑了笑,摸摸小陀螺的头,说道:“是我家人。”
木子婴笑着看向小陀螺点了点头,看向元霄时又换了淡淡的表情,说道:“少侠若是不急着赶路,一起把这帮人安顿一下,如何?”
元霄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成,和来俊、小陀螺和木子婴一起,把睡得死猪一般的十五个大汉抬到了阴凉之处,把十五匹高头大马栓到了就近的树干之上,还软硬兼施地让一直不肯下车的丫头环儿给受伤的大汉包扎了伤口。木子婴又吩咐来俊给每个大汉怀里塞了两片金叶子。来俊表示不解,木子婴解释说,他们若是不敢回去复命,保不齐从此就要浪迹天涯,身边没有点银子傍身,你又要他们去偷去抢不成?
元霄在一旁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虽不觉得这种做法一定会有效果,却又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下去,忽然眼前一片白光袭来,他毫无知觉地栽倒了下去。
饿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