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姥爷来的时候就带了个小木头匣子过来,他准备给杨小姨的首饰就是放在里面的。他看信写好了,就把厚厚的一叠信纸折好了放到了里面,扣上了锁扣。喊杨大会给他缝了个布袋,木头匣子放里边,杨姥爷打发周超去镇上给他寄东西去了,回头看向闺女。
杨姥爷其实早就看到二闺女脸上的伤了。
杨大会那脸上的伤新鲜着,就是想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红兮兮的,渗着血丝,痂都没结。
周超因为自己个没护好老婆,让她被弟媳妇打成这样,就怕被老丈人怪罪,眼睛都不敢看他。没听到老丈人询问,他松了一大口气儿,赶紧拿了包裹往镇上去了。
杨姥爷又不是不打算让闺女跟周超过日子了,没看到闺女跟他告状,当着周超的面儿,自然提都没提这事儿。但是周超一走,他就按捺不住了,赶紧询问杨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大会就把她跟周小婶打架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了,就连她差点被周小婶拍了砖头也说了,自然,周小花发狠,上前咬着周小婶手臂不撒口的事儿跟周小草也上前抱周小婶手臂的事儿都没放过。
杨大会说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后怕。
若不是周小花,真给夏允兰拿砖头拍脑袋上了,这咋整?
杨姥爷则气道:“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儿,就该这样!打死她个不要脸的!那小媳妇一天到晚笑眯眯地,还真看不出来是这么个玩意儿!以后再打架,也拿砖头拍她!怕她个鸟!”一激动,老人把把子都带出来了。
说完了杨大会周小花还没怎么地,他自己个先不好意思起来了。他嚷道:“记住了啊。以后跟她打架,直接拿砖头拍!宁愿她死,也不要自己个死!听到没?啥都不要怕!前怕狼后怕虎的,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没啥可怕的,啊。”
杨大会周小花受教,点头不迭。
杨姥爷家里还一堆的事儿呢。他要忙着去生产队上工,空闲还要把接了人家的活儿给人了了,时间紧着。也没啰嗦,杨姥爷中午饭都没吃,杨大会拉他都拉不住,老人龙行虎步地拉开步子,直接回去了。
杨大会这里,则抓着周小花信里写的话笑话了她很多天。
“你一天一宿没睡觉?我咋觉得你睡得挺好,一点儿事没有呢?”这是说周小花矫情,给她小姨说她扎耳朵眼喊疼的事。
“你忙?还打猪草,哄妹妹?我咋看着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疯玩儿呢?想偷懒还净找借口!”
周小花一开始还腆着脸当夸奖,被杨大会多提几次,就有些恼羞成怒,撅着嘴不搭理她妈。
杨大会一看,小丫头被她给逗坏了,那嘴巴撅得,都能挂上个香油瓶子了,又赶忙想着法儿地哄。
恰巧儿周超打田里下夹子夹了三个田耗子回来,让杨大会给埋在灶灰里烧上了。好了,她先给小花跟小草两姐妹一人分了一只,另外一只藏着。等周小草去炕上逗老三去了,杨大会悄悄掏了出来,颠颠地捧到周小花面前献宝:“小花,你爸夹了三个,这还有一个,这个也给你吃。”
其实,大闺女才这么小点就能写信了,她心里高兴着呢,出去跟别人聊天,说起来她觉得倍有面子!至于她把一整只烧田耗子截下来不给二闺女,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大闺女打小身子弱,没吃到多少奶,才四个来月就喝糊糊,吃芋头尾巴,现在跟同龄的孩子比,个头小,身板小,亏着了,正应该补补。老二身板壮实,能吃能睡,少吃点不算什么。
的亏周小花不是周小草,若周小花处于周小草的位置上,她觉得自己个肯定要吃心。
不过,就因为周小花不是周小草,她就越发佩服周小草的心大,也更心疼小草了。那孩子哪不知道她妈偏着大姐呢?只是那孩子也心疼姐姐,觉得姐姐比一般大的孩子长得都小,不跟姐姐争罢了。
那烧好的耗子打灶灰里扒出来,就是一股子焦香,只要鼻子还好使就闻得到,瞒得过谁呀?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哪有鼻子不好使的?等杨大会把耗子烧焦的外皮一扒,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小嫩肉,那就更香了。别说几个孩子没吃饱,就是吃饱了,还能被勾着再吃点下去。
周小花刚才吃了个耗子的肉下去,也没吃饱,这会儿哪还记得跟她妈闹没闹别扭?赶紧凑到她妈跟前儿,等着她妈打耗子上撕耗子肉给她。先前那只耗子,她妈顾着做饭了,让她跟妹妹自己个弄着吃。那耗子才烧好,烫着,两个人力气又小,都糟蹋了不少。她妈力气可比她们俩大多了,耗子的腿上,肉都能一丝不少地撕下来。吃起来可比她自己吃省事多了。
周小花刚吃了两只前腿肉,就看到周小草脑袋打门框后面伸出来羡慕地看她。
她扑哧一下笑了,赶紧让杨大会把两只耗子后腿肉撕了下来,捧着拿给周小草。
周小草笑逐颜开,赶紧接过去了,塞嘴巴里大嚼。
周小花不但分了点肉给周小草,连周小三也没落下。把耗子肉撕成小小的头发丝差不多的粗细,抿了点儿周小三嘴巴里。
周小三咂巴咂巴小嘴儿,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完了就睁着小眼儿期待地看周小花,巴望她再给自己来上一丝儿。周小花手里早预备好了,正等着呢,赶紧又抿了点儿给她。等周小三吃了五六丝儿,周小花不敢再给她了。孩子还小,肠胃弱,哪怕耗子肉再细嫩,也怕她吃多了受不了。可周小三记住这个小姐姐的好儿了,伸着小胳膊,摇着手腕上的手铃儿一个劲地往周小花怀里扎。
杨大会稀奇极了:“这还真怪哈,前一段时间小三看见小花儿,不等走近了,很害怕一样,张着小嘴巴就哭。这才几天吶,小三看见小花儿,不仅不哭了,还喜欢让她大姐抱了!”
周小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看着妈心挺大的,没想到这个她也感觉出来了。”可不是嘛,现在周小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她身上随时环绕着股儿煞气,气运多多少少受了点儿影响。小孩子身子小敏感,表现出来就是瞌睡多,易困,还经常精神不足。现在可没这么多毛病了。周小花感觉她如今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精神前所未有的好,随时随地都精力充沛,精完气足,再舒适都没有了。也不单她自己个舒适,没了那股子煞气影响,就连挨着她的人也舒适了许多。大人也许感觉不到,不过出生没多久的周小三却感觉到了。周小花只是没想到杨大会还会注意到周小三不同的反应而已。
不过她也不担忧这事会带给杨大会什么深刻的感受。她至多也就是这么带上一嘴。随后就会抛在一边不予理会。人对于自己不曽感知不曽明白的东西,都是这么处理的。
果然,杨大会根本就没过心,话说过了就算。她在打算着打猪草的事儿:“小花,你在家哄着两个妹妹,我叫上你四大妈,去打点猪草。”
“嗯。我带着她们俩个玩儿,你去吧。”
周小花应了,等杨大会跟周湖家四大妈出去了,她就拿了狗皮褥子,铺在家门口,把周小三放上面,跟周小草和周小燕玩着石头子儿,一边看顾着在狗皮褥子上呼打着小手乱爬的周小三。
没等周小花跟小草小燕玩几个回合,杨大会跟四大妈一人推着一车青草跟野菜就回来了。
“说是要单干,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杨大会说。
“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应该是真的。”四大妈回。
“真分地的话,也不知道分的到多少地。”
“管它多还是少,出的粮食总该够一家人吃的。”
“也是。”
旁边周小花看到两个妇女把青草跟野菜卸下车,各自拣到一边干活儿,听得津津有味。
她早就在合计着单干了,也知道大概就这一两年的事。不过以前她日子过得糊涂,从来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免不了要上点心了。
小周庄要单干搞承包,目前除了地,就是果园了。他们村两片果园,一片在南山,一片在村北。村南南山上的果园树种的晚,才四五年大小,一共十几亩地。村北有些树树龄有二十几年了,有些则只有六七年。要想短时间内致富,当然最好的就是承包果园。当前虽然各种物品价格都不高,但怎么着水果也要比粮食贵些。那一世周小花家也承包了果园。但是因为他们家钱不凑手,承包的是树龄小,暂时水果产量跟不上的六亩地,头几年跟本没挣到钱,等到几年后果树产量上来了,人们的嘴巴也刁了。当时的几个品种的苹果象大国光,小国光,黄元帅,竹光等还勉强能卖点钱,不过口感不甜里面又是一团光面的花皮就一下子价格降到了谷底,最后苹果卖了,连化肥钱都够不上。村南的果树还好,除了大小国光就是黄元帅,村北的苹果树却一大半都是花皮树。那几年承包果园的几家果农受到的损失有点大,要不是有大小国光跟黄元帅填补,都要赔钱了。后来村里引进了富士苹果的嫁接技术,嫁接了富士苹果,才慢慢恢复过来。
估计今年要分的话也只是分地,承包责任田,果树的话要明年或者后年才会搞承包。
尽管如此,只要分地到户,日子就会比从前好过得多。起码她要拿点东西出来,可以打马虎眼的地方更多了。对她来说就是件好事儿。她巴不得呢。
只是这会儿她顾不上想这事儿了。中午周超回来,给她带回了另一个消息,麦子马上抽穗儿了,都半个来月没下雨了,村里打算抽水浇地,一块地一块地的轮着来。估计只要三天,一个村子的麦地就浇遍了,水库里的水也只剩下了个底儿。到时候,村里准备清下水库,允许大家去水库捞鱼,过后继续蓄水。
这个事才是目前真真正正的好事儿。
等水库里的水抽差不多了,水浅了,正合适大家捞鱼。家里有啥家伙事就拿啥家伙事儿,捞到的鱼各家归各家,村里没有硬性规定。
周超不但枪打的好,也会织渔网。他们家大小渔网有三张。每年水库抽水,周小花都能享受几天鱼肉大宴,今年开春周小花就早等着了。现在独属于她的小世界里啥啥都有,物产无比丰富,杨老头跟她经常拿了里面的东西打牙祭,周小花不馋鱼肉。不过他们能拿出来的,也无非是野鸡野兔傻狍子,其他的太过打眼,不好拿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古人的话,诚不我欺。周小花盼望着呢。
她盼望的倒不是几口吃的,而是打算让她妈挣点钱存起来。
往年周超到了这个季节也都打渔。不过,他打的鱼就没怎么卖过,直接让她妈杨大会做好了,请客。要都是请自家的长辈儿和跟自己家有来往的街坊,周小花也没意见,可若是请高强那样的,周小花意见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她得想法儿,等她爸把鱼打上来的时候,喊她妈给她送集市上去卖点钱。
算一下,后天也正好就是逢集的日子。
即使不逢集,她也绝对鼓捣着她妈卖鱼。
独轮车太小,她记得她姥姥家有辆板车,放在杨三舅家的院子里。明天,她就打算跑一趟夏家,让她三舅给她把板车拉家来。当然,几个舅舅家的大铁盆也都要借家来。铁盆装鱼,大了好装点水。这样连鱼带水装铁盆里放板车上,拉着到集市上卖鱼,鱼即使到了集市上也是活的,卖的上价钱。
周小花只害怕一点。他们村去镇上要经过两条河。这两条河多年以后当然上面都架上了桥梁,可现在没有啊。她害怕她妈到时候拉着板车陷进了河里的泥沙里出不来。这样的话,别说卖鱼了,卖啥都卖不了。她妈却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怎么会陷进去?那一段大家长年累月地经过,早就踩实了!板车进到水里也好拉。你当你妈是傻的呀?到时候去集市的人肯定少不了。若是拉不过去了,随便喊哪个路过的人帮个忙推一下不行?”杨大会手指头戳着周小花的额头,表示她想多了。
周小花也给自己个差点蠢哭了。乡间的人大多淳朴,遇到人家为难的时候,即使到后来老赖子们在各个大城市横行纷纷见诸于网络的时候,也都是能帮把手就帮把手,很少人在旁边站着干看着。她头世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因为行李重,下车时一手一个大包拎着吃力,跟在后面的一个晒得脸孔黝黑,个子中等,面貌中等的年轻男子就顺便搭了把手,给她托了下行李包,帮着她把包拿下了车。由始至终,她除了跟人家说了声谢谢,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那男子只微微笑了笑就走了。她没把这事当什么大事,人家也根本没放在心上。所以她记得这事儿,过后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人家具体长什么样儿了。
杨大会过河的时候,只要路过的不是跟自己家结了死仇八辈子不来往的,都会自觉伸手帮衬一下的。
目前他们家劳力少,也只能这么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