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的坟很快就到了。
这个时候大家的坟都没做得多么花俏,就是一个土堆堆在那,如果不是埋他们的亲人找的到,别人是别想知道到底哪个是哪个的。金三的也跟别人的一样,也是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一个土堆堆在那里。
当然也有不同的地方。别人的坟一看就是没怎么清理过,坟上长的荒草七支八楞的,把落在上面的雪顶得都不平整。可金三的却很平整。雪在上面平平展展地铺了一层。雪的下面没草,看着比其他人的顺眼多了。不用说,平时打理的就是眼前的小三子了。
杨老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小三子一眼。
真看不出啊,这小子还挺重情的。
还别说,这小子挺对他的胃口。如果他小个十岁就好了,正好弄了给小闺女当女婿。想想,以前闺女找的男人,好像都比她大,也许闺女就喜欢比她大的男人?
也不一定哈,她那几个男人,就有一个还比她小一岁。
嗯,还有,小三子长相普通了点,万一她喜欢长的漂亮的,好看的呢?要不,回去问问闺女再说?
小三子哪里想的到杨老头开始有点不着调了,在他爷爷坟前就算计上他了?他恭恭敬敬地点了三支香插到了坟前的土里,另外拿了三根香,不知道是否该递给杨老头。
死者为大,按说杨老头既然来了,在人坟前上注香也是应该的。可杨老头毕竟不同。死的人是他以前的长工。小三子很敬重自己家三爷爷,可不知不觉地,他更敬畏杨老头。
杨老头不接那三根香,说道:“不是我对人不敬。实在我活得太久了,你三爷爷受不住我这一注香。烧给了他,他在那里要受苦哩!”
小三子不信人死了还能有知觉,不过他没觉得杨老头乱说话。他相信杨老头的说法,赶紧把那香收了起来。即使半信半疑,他也不会让杨老头烧这注香了。金三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过的人,他希望老头无论到了哪里都幸福美满,不希望他受苦。
杨老头看着周围大大小小的坟包,心里边其实是不好受的。这下面埋着的人,都曾经是他认识的。可现在想起来,很多人他都不记得了。
多少年了?人啊,就这么一代接一代,生了死,死了生,现在如此,以后也还会如此。
他不知道具体自己个还能活多少年,但最起码再有个几百年不成问题,再有点其他的际遇,也许几千年也说不好。到时候,估计这里埋的人就更多了吧?可不管怎么样,他自己个最后也会被埋入土里。他活得再久,也改不了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
小三子看到杨老头看着金三爷爷的坟发呆,就折了几根荆棘条子当扫把,开始打扫三爷爷的坟头。别说,杨老头心情有点低落,他也不好受。不管什么时候想到唯一对他好的三爷爷不在了,他都好受不起来。
小三子把金三的坟头打扫干净了,跟杨老头也没在山上多呆。
腊月里再是这几天没下过大雪呢,天儿也有点冷,这会四面空旷,一阵风吹过来,连个挡的东西都没有。树上的叶子都落干净了,不象春夏秋季的时候大树把四周挡的严实。爷俩只呆一会儿,北风就把爷俩全身吹得沁凉。
回到小三子住处,将就灶里的火,小三子熬了锅稀饭,稀饭烧着的时候锅梁上蒸叁大馒头,另一边灶上炒了个大葱炒蛋,又打咸菜缸里捞了个咸菜疙瘩切了装碗里,端上了饭桌。这是小三子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饭菜了。今年他白菜种的晚,没结心,放地窖都不行,烂完了。所以,人家家里有的大白菜他家没有。
杨老头也不嫌弃,拿了个大馒头,喝着稀饭,炒蛋跟小三子一人一半,就着咸菜疙瘩,吃得很香。
吃完了饭,杨老头一抹嘴儿,也不磨叽,直接传了一套呼吸吐纳的法门给小三子。
小三子年纪大了,其他的也学不了。这个呼吸吐纳的法门却不一样。小三子学了,平时多加练习,形成了习惯,只要呼吸就用着,长年累月下来,百病不侵不敢说,但身康体健是一定的,五官四肢的反应也会越来越灵敏。
饭后,小三子殷勤地给杨老头烧好了洗脸水洗脚水,端到老爷子跟前,伺候着老爷子洗漱好了,让老爷子睡炕头上,他睡炕稍,爷俩歇下了。
他们却不知道在同一个村里,程家爷几个却没睡着。或者说,程家满门除了小孩子,没一个睡着的。
程家全家人聚在老大家,男人坐了满炕,两个小儿媳妇傍着自己家男人坐着,大儿媳妇跟老太婆坐在炕下面的杌子上,都愁得满嘴火炮。
程老六点上烟袋,“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
程家老三问他爹:“咱少给点粮食行不?”
程老六看了儿子一眼:“你说呢?”
下午就因为大家拿了杨家放房里不用的缸啊瓮啊的,人就一家一家的砸上门了。这如果到时候看到程家给的粮食不够,老头肯依?不依的话,到时候上门砸家伙事也好,打人也好,程家谁挡的住?
程老六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当初他们家不去占人的房子,哪有这么多的事?都过了几十年了,杨老头跟谁计较粮食的事去?他象以前一样咬紧了牙关不吐口,不说拿了杨家粮食的事,谁能拿他怎么的?现在呢,一共近两千斤的粮食都要他家拿出来,按照四家平劈,一家也要拿五百斤出来。出这么多的粮食之后,这一年到头四家人的日子怎么过啊?关键粮食它不够吃啊。这年头,家家还在生产队上集体上工呢,每年年底才分粮食。分到了粮食家里孩子多的人家,自己家吃起来都还差着点儿,哪有多的粮食?买也没地儿买去呀。即使有,一户估计也就能买个百八十斤的,要凑够够吃的粮食,怕是要买些人家呢。前些年谁家不知道他们家粮食富余啊,往年粮食都够吃,今年不够了,买粮食的时候怎么跟人家说?说自己家悄悄拿了人杨家的粮食,他家现在人回来了,人现在跟他们家要来了?这倒是实话,可这话能说吗?他们家再不要脸,还没不要到这个份上!说自己家几个大小子能造,饭量大?这也是实话,可这样说,谁信啊?你说这事办的,人都不够丢的!
怪来怪去,就怪这个杨老头!
你走都走了多少年了,一把老骨头了,还回来干嘛?不回来,他一家好好的日子,老二有地方住,也不用为粮食的事发愁,多好!
你个老不死的,咋就不死在外边了呢?
唉,凑凑吧,先把给杨老头的粮食准备出来,不够吃,就买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现在不是六几年的时候了,粮食不好买,可总也买的到。至于住的房子倒好找。他们家老宅过去第三排上,郭老三多少年没回来了,他家先前就托人放出风来,说是要卖房子,只是要的价儿有点高。不过人家的那房子建的好,房梁高,窗户镶得大玻璃,亮堂,屋里间角大,院子面积广,住着也舒心,一起六间。
程老六家三个儿子结婚的时候确实日子过得紧吧,这会缓了十几年了,早缓过来了,其实存了些钱,买的起郭老三的房子。等买了房子,他就搬过去跟老二一起住,他跟老太婆三间,老二三间。他跟老太婆都不在了的时候,他三兄弟再一家分一间,正好。
程老六把自己的打算跟叁儿子叁儿媳妇讲了,事情既然都这样了,买房子的时候程老六又出大头,大家也就同意了。老二一家暂时住老大家的西屋,老大一家挤东屋,家里的小子跟老俩口睡,安排好了,程家人这才歇下了。
村里的另一头,郭长林郭书记跟媳妇睡在热炕上,一时半会也没睡着。他翻来覆去地烙大饼,闹得媳妇也睡不着,索性两口子就拉起了家常。他疑惑地问媳妇:“你说杨老头什么意思?这国家说是不****了,鼓励经济建设了,难道是来真格的?前几年还打击投机倒把打击得那么厉害呢,他怎么就敢回来这么大张旗鼓地闹?也不怕到时候政策又变了,他又成了被打倒的对象?”
“你问我,我问谁去?”郭长林媳妇没好气地道。她瞌睡早来了,白天忙乎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这会才有机会躺到热炕上,眼皮子早耷拉起来了,哪还有精神管杨老头不杨老头呢。
郭长林本来也没指望自己家婆娘回答他。自己媳妇自己知道,让她张罗饭菜做活行,这些她还真不懂,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自言自语道:“难道以后真不闹什么****了?可去年不是也搞了次严打吗?”
他可清楚的很,去年的那次严打确实挺厉害的。很多原本够不上格判刑,或者本来用不着判那么重的,都没轻判。
就拿隔壁村的那个罗老五讲吧,那家伙平时也就在自己村里摸个鸡,打个狗的,让他出村去霍霍别人,他都没那个胆儿。就这么个小偷小摸的人儿,就给判了个死刑。
他还算膈应人的,死了也就死了吧。
农村很多喂孩子的老娘们都不注意,当着人就开始解衣裳给孩子喂奶。另外一个村里有个小青年,就对着奶孩子的大婶说了句:“婶子,看不出来,你这****长得还挺大的!”这话被人听到了,告了个流氓罪,小青年就被判了个死刑。这冤枉不冤枉的?
大家男男女女的平时一起干活,免不了有时候要开个玩笑之类的,要说哪至于就这么严重了?可谁叫这些人倒霉,就碰到了这茬口上了呢?要不,明天找到杨老头,问问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