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山城回到家,周小花先跟在周超杨大会的身后,点了几天的花生,好歹把春天支应过去,没几天就是麦收时候了。
前几年周小花小,麦收的时候最多到地里送下水什么的,没多注意麦子是咋收的,今年她也来帮忙干活,才知道大家这时候没割麦子,都是连根带杆地一起拔,叫拔麦子。
为什么要拔麦子呢?
因为麦子的根儿也是好柴禾,把泥巴磕干净了,比青草抗烧多了。没单干的时候,家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要不,一年到头下来,草不够烧啊。
可拔麦子这活儿可比用镰刀割麦子费劲多了。小周庄的土地,虽然不全是土,混合了点儿沙,半干不湿的时候,拔个一把两把麦子不算事儿。可拔多了,谁的手抗得了?那麦秸叶子上带了小锯齿,豁人豁起来的时候可不分大人孩子,都是一起豁的,要拔起来,也费力气不是?
周小花先大言不惭地发表了一番收麦子的豪言壮语,当着人跟周超杨大会讲:“爸,妈,我长大了,是大人了,也能帮你们干活,收麦子了!不信就看着!”她只拔了几颗麦子,就不得不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嘟着嘴儿继续给周超杨大会送水送饭打杂了。
她不乐意,倒把一起干活儿的大人逗得够呛,家家看到周小花就要逗她:“小花,来,来,拔麦子。咱是大人了,能帮爸爸妈妈干活了!”
每每这个时候,周小花就苦了脸,道:“别了!我那是拔麦子?那是麦子拔我!”她人个子也只比麦子高了一点点儿,拔麦子的时候每每都要跟麦子较半天的劲儿才能拔下来,这么说真不是她自己个儿埋汰她自己个儿。
大人们还互相茬着伙儿干活儿呢,看她一张小脸周得跟根苦瓜是的,就哄地一声全都笑了。
周小花不明白大家伙为什么笑,也不明白大家的笑点咋就这么低,只好继续苦着一张小脸儿忙活。
大家伙儿看她禁逗,不哭也不闹,就更喜欢逗她了。
周超杨大会跟几家合伙的人苦中作乐,把麦子全部收回来,真没少费功夫。他们家今年麦子种得更多了,足足有十一亩。麦子收完了,留出半亩地栽的红薯,两亩地种的黄豆,又种了三亩地的秋花生,其他的全部种的玉米。
收麦子的时候周小花一天送两顿饭,空闲送水。杨大会一早一晚忙乎一家人的洗洗涮涮不说,还要偷空挪出点时间时不时地蒸上一锅的大馒头。
他们一家吃的菜呢,就由着周小花糊弄。是鸡蛋炒韭菜也好,还是素炒小白菜儿,或者凉拌黄瓜,或者炒四季豆或者豇豆,或者炖土豆块儿,随便她折腾。周小花没有做菜的天赋,不过好歹是个大人芯子的,倒也能把饭菜弄熟了,不让家里的大人吃夹生饭。就这,也把其他几家的大人羡慕得杠杠地,纷纷说:“你看这孩子,才这么点儿,就能当个大人用了,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懂事儿,我家闺女,都十岁多了,还没有这么顶事儿呢!”
周超忙时要经常修整农具,保证耕田犁地播种的时候不掉链子,也忙着呢。
他跟杨大会听人这么夸奖周小花,乐不滋滋地听着,与有荣焉。
每到这个时候,周小草不甘寂寞,也要凑趣儿:“菜是姐姐做的!可我也帮忙了!我帮姐姐烧火了!”人小丫头也没闲着,也是需要夸奖当安慰的好不好?
大人们又是一阵笑,赶忙又来夸奖周小草。
麦收完了点玉米,周小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争取到了同妈妈一样把着一条垄下种培土的活儿。这事儿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一边往前面挖窝儿的人挖好的小坑里扔约定好的两粒种子,顺便把挖出来的土,两只脚一前一后地培上就是,周小花只是有个萝莉身子而已,干得又快又好,并不比杨大会慢。
付元金家的跟杨大会笑:“你看你家这小孩儿,才这么点儿,等以后你们家自己干了,也能顺过溜了。”
以前集体的时候,大家会干什么活儿的就干什么活儿,比如驾着高头大马耕田犁地的活儿,许多人都没做过,大家很多人都不会干。要知道,村里当初一个村的牲口,也没多少,单干的时候,据说统共就两匹马,七头牛。哪能人人都会使唤牲口啊?这些金贵牲口当初都是可着村里的老庄稼把式使用的,要么也是村里脑筋比较活泛,力气比较大的年轻人学着使唤的。周超打十几岁就开始学着使唤牲口。拿每年耧麦子这事儿来讲,整个小周庄也没哪个比周超干得更好。所以即使有周英一家拖累,大家也愿意跟周超家茬伙儿。
可以前大家不会的,总不会永远不学,永远不会不是?谁还会跟谁茬伙一辈子?
去年的时候,除了周英不接茬儿,觉着靠着他家二哥,耧麦子的事儿不用他操心,管都没管,另外几家人都是跟周超取经了的。自己家的麦子都是自己家耧的,只不过耧的时候周超全程陪同,仔细看着下种的快慢跟多少是了。
以后的趋势,也肯定是各家的活儿各家干,指望不到任何人。别拿农民不识数。大家也许读书不多,说不出个二五六,但是大家都是常年在地里边忙活的,有些事儿,不用说理不说理的,单单凭借经验,大家也都知道会是什么样儿。
地犁好了种玉米,需要三个人才能顺过溜儿。一个人在前边打垄刨坑儿。一个人拿着料桶往坑儿里丢肥料,现在还没化肥,都是提前把粪肥团成一个一个的团子,没团的也不沾手,抓一把也很容易丢坑里。一个人扔种子培土。不多不少,刚好三个。少了一个人,干起活来速度就慢了一倍都不止。
搭伙的六家人,连周爷爷周奶奶在内,现在来干活儿的,一共有十八个人。付元金家他们大闺女嫁出去了,两口子加他们家十七岁的大儿子三个,他们两个兄弟家里,最小的那个家里孩子跟周小花一边大,就他们两口子,老二那里两口子之外又多了两个,一个是家里十九岁的姑娘,一个是家里十四岁的小子,人付家这里就占了九个人,刚好分成三拨儿。孙颖家的大小子也跟周小花一边儿大,孩子没来,就他们两口子。若是周小花不来,就差了一个人,怎么都分配不好。多了一个周小花,却刚好分成了六拨人,一拨负责一条垄。孙颖那边周爷爷跟他们搭伙儿,那两口子男的刨垄,女的施肥。周英两口子这边儿周奶奶给他们填粪,周英刨坑儿,夏允兰跟在后面扔种子培土。周小花一样跟在杨大会后面培土下种。
总之今年的玉米虽然比去年家家种得都多了,却也没比去年种得慢。
但是周小花正儿八经地跟着大人一样干活儿了,也把她累得不轻。
终于忙活完了歇下来的时候,周小花饱饱地睡了几天好觉,每天睡到自然醒,谁都不准提前喊她。杨大会周超心疼她,由着她,杨老头这里只要周小花每天不落地练功,也不多管她。
不过,周小花也知道,打她跟在周超杨大会屁股后面当个劳力使的时候,她的童年也结束了。即使她有杨老头护持着,她的童年跟头世一样结束得都很早。属于她周小花的童年,在不知不觉里,已经过去了。
以后,她周小花再也不能没心没肺每天胡天胡帝地疯玩儿了,她得懂事儿了,该她担的胆子,该她做的事儿,她都得做起来了。
她咋就一点儿都不想长大呢。周小花想。
有一天周小花吃饭的时候抱着周小三这么嗫嚅,她的话刚巧被杨大会周超听见了,杨大会笑她:“净说孩子话,哪有不长大的人啊?这是你想还是不想就能做到的事儿?不管什么人,都是要长大的。不想长大也得长。”
周小草跟周小花想得不一样:“我才不,我可想着长大了。长大了,我就能帮爸爸妈妈干活儿了。不用姐姐看我了。”她还小,现在随时随地都做周小花的小跟屁虫儿。
头世的时候周小花可讨厌这孩子这么粘自己了,巴不得自己个一个人出去玩儿。不过经历了几世孤独无儿无女的周小花,却很享受这种被人依赖着的温情,她很喜欢周小草。
何况这孩子一点儿都不讨厌,不吃独食,也不嫉妒杨大会跟周超对周小花比对她好。一起玩儿的时候任何时间都力挺姐姐,崇拜姐姐周小花崇拜得不要不要的,觉得周小花做什么都是对的,干什么都是好的,即使放个屁,那也都是香的,简直就是二十四孝妹妹的范儿。周小花若是这么个妹妹还不喜欢,那么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落下个雷来劈死她的。
周小花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自己头世不够幸福,就是小时候对周小草不够好的缘故。
嗯,她也不是对周小草不好,只是不够好。有好吃的好用的,头一世她也会让着周小草。但是,她对周小草没这么喜欢。即使这孩子如现在这样怎么对自己,周小花头世也不曽这么喜欢她。
周小花现在,很惜福。她不象头世的那个那么恣意地挥霍亲人对自己的好,把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全不放在心上,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不如意里。这一世,她很珍惜这些好,并把它们统统收藏起来,不断地被感动着。周小花感觉自己幸福多了。即使她不知道她以后的生活具体会是什么样子,她也觉得幸福。之后,再差,也不会比头世差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