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借此来舒缓紧绷的心情。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烛火,明灭种更让人有如世相的迷离。
宁儿一时无声,却是看着我。
我轻声道:“我看那林清谈相信那几个人是真凶。”
“那又如何?就算他不相信,可是他查得出真相吗?”宁儿微微冷笑,想了想,又认真对我道:“在宁儿看来,只要世人不来伤害姑娘,不处心积虑置姑娘于死地,他们当谁是凶手都不重要。”
我内心一颤,宁儿她一心为我,我知道。只是,我却也不忍见别的人枉死。
宁儿鬓间的那朵山茶谢了,她并没发觉。我伸手替她拿下,眸色幽幽,隐隐叹气。
宁儿语气淡漠,无所谓道:“一些离奇命案若是不能解开,执政者不是放弃,便是拿一些人来做替罪羊。这几个人,既然是自己招供的,又不翻供,只怕也冤不到哪里去。所以,姑娘还是别替他们操心了。想查真相,还是一样可以隐秘查。”
我已是无语,我非江湖中人,更非执政办案者,真相,不在我的手里。人命,更不在我的手里。
好一阵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一壶热茶两人慢慢对饮,渐渐便也空了。
夜色虽不深,然在他人之所,也不好随意走动。见宁儿渐显无聊之态,我便劝她去床上歇着。
宁儿喃喃应声“好”,果真向床边而去。她衣衫也不脱,便向床上倒去。我并不说她,依旧坐在烛火下凝神。
窗风丝丝缕缕地漏进来,烛火荧荧的照着,许是周遭寂静,便能听到宁儿的酣睡声。
我见她似乎睡着了,但未盖被褥,便起身拉过被褥替她盖到胸前。
此时的我,却了无睡意。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清婉的女子歌唱声忽然传来,极清晰,或许正是因为周遭寂静,这歌声更显得动人。和着女子清婉歌声一起飘荡在夏夜的,还有那如流水般细致缠绵的琴声。细细一听,竟然是焦尾琴的声音。
今日在绿云斋,我明明没见到自己的焦尾琴,而林清谈直到吃完饭也未提焦尾琴一事。只是此时,为何我会听到焦尾琴的声音?
这弹琴者,又是谁?
我有一探究竟的冲动,回身看了看和衣而卧的宁儿,她睡颜安稳,我不想惊动她。于是,便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客房。
初夏的夜份外美丽,有疏疏落落的星星点缀于天幕。淡月如眉,远离尘世,淡泊而又孤寂地俯览红尘。
树木草丛间,已开始有流萤一闪一闪的飞过,舞得至美,而看在我的眼里,却是寂寞的。
丝弦切切,如情人私语,琴声绵绵,哀婉难尽。随风送来,让人莫名伤感。
我知道这女子所唱之歌,这是一首寂寞的歌。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鄂君子皙乘坐一越女的小舟渡河,那越女爱慕他,便唱了一首歌。后来,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才知道这歌的意思。
原来这歌中满是越女对邂逅男子鄂君的爱慕,既欣喜又羞怯。当时两人因语言不通,越女无法将心中爱恋直接用语言说出。而这样的爱意是酸涩的,惆怅的,失落的。她爱着那个人,但那个人可能不爱你,或者,碍于种种原因,他不能爱你,又或许,她爱他,而他却不知道,她因为种种原因,也不能够表白爱意。
今夜夜深人静,听到女子唱这首歌,难免心有戚戚,仿佛被人翻出隐秘的心事,更像是有人无意拨动了心中的爱弦,泪滴未干,如同我的心迹。
我边走边幽幽想着心事,弦月和疏星映得石板路上有微微的银白,如一层薄薄的秋霜。
及至走到琴声的来源处,我便停住了脚步,那是一间厢房,门是半开的。恰恰好,在我刚到这门边时,琴声嘎然而止。
透过这半开的门,便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两人皆背对我的。他们的前方,便是敞开的窗户。
他们皆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我立于门口,有林叶轻响,还有风拂过。烛火明亮中,即便是只看背影,我亦不难认出男的是林清谈,女的是含梅。
含梅坐在琴边,林清谈离她三步之遥而立。他湖水蓝衣袍干净清爽,腰间简单地束着一条马尾丝带。而含梅已经换成樱花罗衣,堕马髻,在发髻旁别一朵开得艳红的石榴花。
“含梅,你不可这样,这琴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你不能一直占为己有。”他仍是那副温雅的眉目,淡淡地,如天边月华。
“什么占为己有?”含梅欲言又止,有着淡淡恼怒在眼角眉梢蔓延。
“既然师妹没这想法,那何不将琴还我,我去还给曲姑娘?”虽然只是看他侧脸,可他微微一笑时,竟也是温润如玉。
她忽然笑了笑,带着一抹讽意:“师兄果真想将这焦尾琴这么快归还曲姑娘么?”
“师妹是何意?”林清谈眉梢微微蹙了蹙,含梅在质疑他。
“师兄若这次把焦尾琴还她,接下来还能以什么借口来见她呢?”她双手已经离开可琴身,静静坐在那,含笑而问。
一听这话,我心咚地一声跳开......
“事情不是师妹想的那样?”林清谈有些恼怒,他不耐烦道。
“那是怎样?”她静静地反问,语气中略了些戏虐。
“是......我......你......”他很想解释,然而,他却结巴着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说呀?”她朝他微微侧头,嘴角泛着笑意。那烛火笼罩下,侧脸晶莹如玉。
“总之,这琴是她的,我得完璧归赵。”他不再解释,而是一味腔调还琴。
门外的我也是思绪复杂,这师兄妹的对话看似波澜不惊,可我却能感到里面似有暗礁。
我总觉得,含梅对林清谈的感情不只是师妹对师兄的感情那么简单。
“我知道是她的琴,也知道师兄该归还她,只是我不想归还。”她眉目低垂,说出了一句让我费解的话。
“你不想归还?”林清谈也是困惑的。
“自从师兄去了趟王府后,人就变了。当然,也许师兄没有发觉自己有些什么变化,但师妹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林清谈微微诧异,不明白含梅的意思。
“知道你爱上了她,曲倾城。”她忽然站起身,但并未转身看林清谈。
我一惊,林清谈果真爱上了我,连他师妹都发现了?
“师妹别胡说!”林清谈冷了语气,显得有些恼怒。
“何必急着否认?”她依旧朝着他微微侧头,气息却比之前重了些:“师兄遭遇沐王府的莞儿郡主拒婚,情绪也不见半分的波动。可是在平时的言谈之中,却时不时提起曲姑娘的名字,这也罢了。”她叹气,幽幽的,反复风吹树叶之声,簌簌地发出微响。她笑了笑,道:“只是师兄每次提到曲姑娘,脸上都是愉悦的,眉目间都是情意流转的。这一点,我不会看错,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师妹我......”
“师兄喜欢她,却不敢明说,时间一久,只怕这份感情会因此蹉跎。但我也了解师兄是个稳重谨慎之人,轻易不会将内心情意说出口。内敛蕴藉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师兄又得纠结煎熬了。”
“......”
“我喜欢这焦尾琴,也喜欢看到师兄开心。所以,是没我,想留下这焦尾琴。焦尾琴在将军府,那么曲姑娘必定也还会来将军府。”她笑着而说,语气温柔。
“含梅,难道你要让我对她食言?”林清谈摇着头,似乎很难接受含梅的话。
“这不是食言,只是为了自己所爱,略施一个美丽的小计策。”她轻笑,有着二八女子的俏皮。
“只是,总感觉这样不好。”林清谈有着迟疑,他是矛盾的。
“怎么不好了?”她蹙眉而问,顷刻,她又俏皮道:“师妹我可是一心为师兄着想,不想师兄错过所爱,故而要将这琴暂时留下,他日再归还于她。师兄若是不肯领情,那就算了,他日琵琶别抱,师兄可别后悔。”
“我得、得想想。”他如茫茫海上的水鸟,一时迷惘不已。
可此刻的我,在听到这翻话后,心里霎时波澜不止。今日后园中,含梅在看见林清谈的那刻,眉目间分明有着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子的情意,我想我是不会看错的。她抚着我的焦尾琴,唱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分明是有心唱个林清谈听的。此刻,她为何要留下焦尾琴,给我和林清谈之间再制造一些见面的机会?
我不明白,也许花塚外的人太复杂了。又或许,含梅对林清谈有情,只是我的一个错觉,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