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步就走,客随主便,我朝含梅略一点头,随林清谈而行。眼角余光好像扑捉到含梅脸上的一抹失落。然而,这终究是她和林清谈之间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便不去深究。
他的书房宽敞明亮,一进去,便闻到沉水香的味道。看来,他虽是武将之子,却少了武将的杀伐之气,很难得的多了书卷气。
“好幽静雅致的屋子,除了书,还有不少丝竹乐器。”在我跨进这书房前,便看见外面题有“绿云斋”三字。这样清雅又有诗意的名字实在不像是习武之人能够想得出来的,但看见这屋内的摆设和书籍丝竹后,我不得不信是他取的名。
“其实我习武,几乎只是用来强身健体。读书,是我的喜好。而丝竹,我却很是钟情。只不过,对于丝竹,我不擅长而已。”他淡笑着看我,侃侃而谈。
宁儿并不插话,她只是在屋子里看看这,摸摸那,自得其乐。此时听林清谈这样一说,她忍不住道:“林公子虽然不是伯牙,但能做个钟子期也不错呀。”
这话一出,乍听之下觉得好突兀,但只要稍稍一想,便不难察觉言外之意。
“宁儿,别乱说。”我嗔怪地看了宁儿一眼,不许她再在我和林清谈之间可以制造出暧昧情愫。
林清谈只是看着宁儿微微一笑,也不接她的话,只朝着书房外吩咐待命的下人:“还不上茶来?”
外面有小丫鬟答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
“回来。”林清谈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又唤刚才那丫鬟。
“公子,还有何吩咐?”小丫鬟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躬身询问。
“去采点枇杷来。”他道,听见小丫鬟领命而去,他看着我,愉悦道:“眼下枇杷也长熟了,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可以尝尝鲜。”
“谢谢。”我浅笑着朝他道谢。
宁儿又讶异问出:“哎呀,林公子怎么知道我家姑娘爱吃枇杷呀,莫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一怔,宁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爱吃枇杷不错,可不能说林清谈要用枇杷来款待我,就是他知道我爱吃,更不是知道我爱吃枇杷就是和我心有灵犀了吧?
“宁儿调皮!”虽然不承认,但也不否认,林清谈总是避重就轻,一些话不说明,不说尽,给出大片留白,让人无限遐想。
我当然无法责怪林清谈的应对态度,心里却忍不住讶异他心思如此细腻,还能想到用当令的蔬果来款待我。枇杷虽不罕见,但他之心意却让人不由忽视。
但于宁儿,我是有着恼意的。我想,她不该屡次将我和林清谈扯一起。我冷了眸色,声音却淡淡道:“我记得你也爱吃枇杷,等下枇杷上来了,你多吃点,把你因走路说话损耗的体力都补回去。”
“......”宁儿微微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最后朝我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我懒得再说得,别过头,看向别处。
透过那茜纱软烟罗窗纱,外面是一丛阔叶芭蕉矗立。即使隔着窗纱,也不难看出那芭蕉叶又大又葱翠。风吹来时,芭蕉叶微微随风摆动,仿佛一大片无尘的云朵飘然而来。
绿云斋的得名,应该就是因着这窗外的这一丛芭蕉吧?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因着有这从芭蕉,便也可以在淋漓雨夜中听雨打芭蕉的声音。不晓得这窗内听雨之人是独自倾听还是有红粉知己相伴共听?
“曲姑娘在看什么?”见我望着茜纱窗外发呆,林清谈走过来问我,他亦朝着我的视线望去,凝在了那丛芭蕉上。
“看......夕阳。”我惊觉,收回了视线,敛去方才的失神。万绿丛中一点红也好,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好,终究只是我生命之外的风景。
他笑笑,便换了话题。
在我心不在焉的谈话中,我看见窗外夕阳西下,飞鸟飞过天空的影像一闪而逝。眸光游离,看似漫不经心,却没人晓得,我在找我的焦尾琴。
只是在这绿云斋里,并没有看见我的焦尾琴......
灯下,我争支着下颌沉思,宁儿则在整理床铺。
“姑娘为何一直沉默不语?”宁儿整理好床铺后,走过来看着我问。
我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抿了抿嘴,又问:“是为不能赶回花塚么?”
我看住了她,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冷淡道:“原来你知道啊?”
其实今日我本不想来将军府拿回琴,不晓得为何,每次面对林清谈,我总有着一种不自然的感觉。那种不自然不是来自于我的自己本身,而是来自于林清谈在一言一行。
可宁儿......
算了,怪宁儿也没用,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或许,于林清谈这样温雅无害的翩翩公子,我心底其实也不想彻底同他划出界限,做到形如路人吧?
宁儿见我心思沉沉,不禁笑着劝道:“姑娘何必介意这一趟将军府之行?”见我依旧神色冷淡,便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看着我道:“古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姑娘读书已经不少了,若是半步也不肯离开花塚,只怕也只是个书呆子。行万里路,见万个人,听万句话,看万件事情没什么不好。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不但令姑娘更加聪慧,更能让姑娘辨别是非,找出真相。”
宁儿絮絮地说着,我只管听着,此刻见她不说了,我抬起眼看着她道:“这可真是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丫头平日里不见用功,这会却是大道理一套又一套了。”
我本无讽意,可话中偏又带了几分讽意,落尽宁儿的耳内,她岂会没感觉?
她白了我一眼,噘嘴道:“宁儿可是处处为姑娘着想,没想到姑娘不领情。”
“偏不领,谁叫你将我卖了?”我亦蹙眉,也回给她一个白眼。她有意将我和林清谈朝着男女私情方面说道,我岂能装没事?只是,我亦清楚,她来将军府,还真是另有原因。
“姑娘难道真不知宁儿的心里的想法么?”见我责怪她,眼下她还真拿捏不准我是否知道她如此做的目的。
“我怎会不晓得,下午那杀人犯的事情在你心中是个疑问,同样在我心中也是疑问。你来这,不过就是想在林清谈的字里话中找得一些些蛛丝马迹。”我压低声音,担心隔墙有耳,毕竟,这是将军府。
宁儿点头,亦压低了声音道:“不错,宁儿就是想从林公子随心而谈的言语中获悉一些真实的信息。因为那些无意中获取的信息有可能帮我们找出真相,哪怕是有些难,但只要有痕迹可寻,就有可能。”
窗风进来,桌上烛火一晃,那映在窗纱上的藤萝暗影也跟着一晃,纤细而又曲折,像一条恐怖的毒蛇。
我心里紧了紧,道:“世人无不带着面具示人,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嘴脸,衣襟下是怎样的心思,我们都无法轻易得知。”我感觉心里压着什么,沉沉的,有些透不过气,我郁郁道:“晚饭时,宁儿你问起今日街头所见那杀人犯一事,林清谈虽然说了那么多,但未必他说出的是事实。”
“宁儿也怀疑那男子是否是真凶,只是,那男子已经招供了。他们有一帮人,因为家境贫寒,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很艰难。想要改变困顿的境况,但又无一技之长。若堂而皇之地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自然会招来官府的围剿。所以他们才想起这一出,修炼邪术,以丝竹之音杀人。为了避免怀疑到他们头上,他们所用的曲谱都是不是自己的。而《绿野仙踪》只是他们所使用的曲谱之一,其中,还有别家乐师所谱的。”提起这事,宁儿将信将疑的神情。
我深吸一口气,困惑道:“就算这是真的吧,可这邪术又不是说修炼便能修炼。这如吹箫吹笛抚琴练剑一般,显得有曲谱和武功秘籍,或者传授之人才行。否则,他凭空怎么修炼?”
四周沉寂,烛火明灭,屋内光线竟有些迷离。宁儿脸上浮现一抹神秘,道:“他们即使没人传授,只怕这为首的人必定有什么邪魔之书在手。倘若真如此,他们集结一些人,隐秘修炼邪术也不是没可能。”
我不但听晴婆婆说过这类似的话,也曾在花塚的一些古籍上看过一些有关邪魔外道修炼邪术的记载。只是,不曾去设想,当世会有这样的邪术。
然而,宁儿却说:“凡事未必是空穴来风,既然姑娘都相信上古时期有关彼岸花的传说,相信梦中那青袍男子是得道仙人,为何不信这世上有邪术,亦有邪魔外道呢?”
门虽关得紧,但那窗户依然有风透进来。因眼下才是初夏,早晚的风是夹带着凉意的。此时于荧荧烛火下谈论这世上是否真有妖魔,心里总是有些发憷的。以至于觉得这吹到身上的风都是阴寒入骨,像一支支绣花针,扎进皮肤,刺入骨髓,还要定牢了人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