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两天就这样过去了,花塚一片宁静。
天开始阴沉,春寒恻恻,我想是寒潮来了。夜来风雨,不知道要吹落多少绽放枝头的花,更不知道多少花蕾因为来不及绽放便零落成尘。
春色难留,繁花如梦,大抵如此。
可我不是伤春悲秋之人,伤感的情绪不过刹那萦于心上,便又散开。
我所怅然的是,那青衣仙人再没入梦,以至于那首曲子还是没能全部记下。
良久,我将手中记载着曲谱的纸张揉成了一团,一扬手,便朝着窗外掷去。
“不好,暗器!”
随着一声惊叫,一个黄色身影闪避的动作轻灵如燕地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宁儿!”
“姑娘,是你在偷袭我?”宁儿手里抓着那团纸,讶异地看着我问。
我知道她俏皮,便白了她一眼:“我哪有偷袭你?”
“可刚才明明有人偷袭我,要不是我身手好,闪避的快,就让对方得逞了。”宁儿嘟起了嘴,一口咬定是被偷袭。
“疯丫头,你就装委屈吧。别说我扔的是一团纸,就算朝你扔块石头,你也能够毫发无伤的。”我唇边漾开一点笑意。
宁儿蹙眉朝我道:“姑娘错了,这伤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我见她如此淘气,摇头一笑,便想离开窗边。可她却趴在了窗子上,扬着手中的那纸团问:“这梦中仙人传授给姑娘的曲谱,姑娘花了好多时间和心血去记录,现在就这样丢弃了?”
“谁说的?”我淡淡一笑,伸出一指,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曲谱在这里。”
“好吧,宁儿姑且相信姑娘的话。”宁儿蹙着的眉展开,可仍不改俏皮的语气:“看来,我还是得助姑娘一臂之力了。”
助我一臂之力?
我正疑惑,她却扬起手,将那纸团扔得更远。
“哪去了?”我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那纸团落向何处。
宁儿拍拍手,云淡风轻地道:“应该扔到桃花池子里去了。”
“真好本事!”我不禁赞叹道,她随手一扔,这轻飘无重的东西居然能被她扔到十几丈远的地方去了!
宁儿得意地朝我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变,很是关切地问:“姑娘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吔。”
“有吗?”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起这两夜确实睡得不安稳。
“当然有。”宁儿从窗外伸手进来,拽住了我的一只袖笼。探头进来,凑着我跟前仔细看了一番,接着又道:“莫非有心事?”
“我哪来的心事?”我微微蹙一蹙眉,想要拂开她的手,然而她却不肯放。
“没心事的话,姑娘为何如此憔悴,如此的怅然若失?”宁儿歪着头,扑闪着大眼睛,一副好奇状。
“你又开始胡说了。”我一甩袖笼,将宁儿的手荡开,转身背对着她。
“姑娘瞒不过宁儿的。”宁儿提高的嗓门,语气极为笃定道:“宁儿知道姑娘的心事就是因为-----他。”
“宁儿,你再胡说,别怪我罚你去给十里长街的乞丐洗衣裳。”见她竟敢揣测我的心事,我真有些怒了。
“好好好,是宁儿的错,姑娘别动怒。”宁儿开始告罪,语气带着几分央求,她道:“姑娘,宁儿就不要去给十里长街的乞丐洗衣裳了。”
“这由不得你!”我冷哼了一声。
她又伸手扯住了我的袖笼,十分委屈的地道:“我自己罚自己,好吧?”
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了,我不语。
“我该怎么罚自己,姑娘才会开心呢?”她在我耳边嘀咕,似乎挺为难的。
鬼灵精怪的,每次不是罚自己去做吃的,就是去折几枝花送我,或者干脆给我倒杯茶。
如此,便是她所谓的自罚。
“哦,有了,不如就罚宁儿陪姑娘到外面赏花吧。”宁儿眨巴着眼睛道。
如此惩罚,不禁令我啼笑皆非:“这也算罚吗?”
“姑娘······”宁儿捂嘴而笑。
“我看你分明是自己贪玩,左右不过拉着我跟你一起出去闲逛。”我拂一拂袖笼,不无嗔怪地道。
“姑娘就答应宁儿吧,姑娘。”宁儿一个跃起,竟然从窗外跳了进来。她索性双手扯住了我娇憨道:“外面春光大好,踏春赏花原本就是女儿家怡情怡性的事情。可姑娘却整日闷在屋子里,宁儿生怕姑娘闷出一身病来。”
“这······”花塚如一片花海,原也值得一赏。只是此刻我觉得情怀恹恹,赏花的意兴并不那么浓烈。
然而,宁儿却似乎看透的了我的心思,提议道:“姑娘不是总对西山脚下那一片彼岸花念念不忘么?”
我心微微一动,春分时,正是彼岸花开得正艳的时节,那醉人的香气让人不忍离开。
“宁儿陪姑娘去西山脚下看彼岸花如何?”宁儿有些雀跃。
我却有些恍然,花塚草木品种极多,一年四季都不缺绽放枝头的花。然而,唯独缺少一种花----彼岸花。
花塚没有彼岸花,但是花塚的西面山脚下,却是数不胜数。
我极喜欢那种花,可婆婆说那花太诡异更不吉祥,她说花塚不可以种植这样的花。而我从第一次看到彼岸花起,便震撼于它那馥郁的香气,以及嫣红如血色深铭的色彩。
不想惹婆婆生气,我便常常偷偷跑到西山脚下去看彼岸花。而宁儿发现我的秘密后,并没有告诉婆婆。我以为我真的能瞒住了婆婆,其实,婆婆她是知道的。直到她故去前的几天,她才无比叹息地对我说,我和彼岸花有着说不清的渊源,也许我会那样喜欢此花,也是冥冥中受了此花的召唤。
婆婆一向神秘诡异,我听不懂她话中的玄机很是自然。尽管婆婆一直警告我那是不吉祥的花,但我对彼岸花的喜欢还是没减少一分。
“去吧,姑娘。”宁儿还在耳边怂恿。
架不住她的纠缠,我只好答应。出门前,我让她备上一些吃食。
一路而行,东风习习,花香阵阵,流水淙淙。
经过那小木屋时,我止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拎着一篮子吃食的宁儿,我轻声道:“你把篮子放在他门前,不用惊动他。”
宁儿点点头,依言将篮子搁在了门前。走回我的身边,叹道:“姑娘总是隔三差五的给他送吃的,自然是善心,然而这又怪又丑又疯的老头未必领情。”
“我原本就不在意他是否领情?”我淡淡道,双眸凝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幽幽叹息:“他与花塚比邻而居,世人有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他年岁已高,花塚能照顾到他的,就尽量照顾吧。”
“嗨,还远亲不如近邻呢?”宁儿颇是不屑,眸光有些冷漠地扫过那木门:“婆婆健在时,这怪老头与婆婆就像天敌,互相恨得咬牙切齿。不但如此,他还对姑娘阴阳怪气,仿佛姑娘欠了他什么没还一样。自从婆婆故去后,他变得更可恶了,一见到姑娘,便神神叨叨地没完。”
“知道他怪,又知道他疯,我们就不要计较。”我微微摇头,淡淡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得清,是敌是友,是亲家还是冤家难以定论。而我,只管还前生的债,惜今生的缘,修来生的福。”
“若说姑娘大彻大悟,可又偶有烦恼怅然之情。若说姑娘执迷不悟,姑娘却又将世情看穿。”宁儿忍不住叹气。
“不深入红尘,何来看穿?若深入红尘而不能看穿,何来了悟?”
“那姑娘的境界,到底到了哪一层?”
“未悟将悟之间。”
宁儿呆若木鸡,她不能理解这话,难怪婆婆曾说宁儿慧根浅。
“走吧。”放眼望去,那是成片盛开的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生生相错,永不相见。
馥郁的香气沁入鼻端,吸入肺腑,没来由的,我只觉得心驰神往。而双眸透过那嫣红如血,重叠交错的花影,似乎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画面浮现眼前。其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徘徊。我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可是,那个清冷的身影在微寒的风中渐行渐远。
“人都说彼岸花是通往黄泉路上的花,此花可以指引着死去的人再入轮回,它的香气,还能唤起死去之人生前的记忆。宁儿,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么?”我幽幽而问。
“姑娘看到了什么?”身旁的宁儿有些担心,她凝住了我的眸子。
“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前生,不,是再前生。宁儿,为什么会这样?”
我感到很困惑,之前梦见青袍仙人传授曲谱,眼下在彼岸花海中,我却好似看见了自己的前两世。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和妖魔么?
“姑娘,宁儿并不太信仙魔之说,同样也不信前世今生之说,至于来生,不过都是人的一种向往。生老病死,虽是自然现象,然而一入红尘深似海,许多东西到死也无法看破放下。于是,人又往往将未尽心愿寄托于来世。”同样被婆婆收养长大的宁儿却有着与婆婆,与我完全不同的见解。
我迷离了眼神,无言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