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拂晓时分醒来,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窗纱外透进来一抹白亮的光。看来,外面又是晴好的天气。
起来穿好衣衫,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有些苍白的脸,我微微叹了口气。
昨夜,我并没睡好。
宁儿平常起得比我更早,在我叹气之时,她已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洗漱之水。
宁儿将盛有温水的木盆搁置在木架上后,便去床边整理被褥。
我起身去洗漱,漫不经心问:“他怎么样了?”
宁儿道:“很好。”
“嗯。”我低头洗脸,并不再多说。
宁儿却不肯停止话头,讶异问:“姑娘是在担心那臭男人么?”
我一愣,抬眼看着宁儿,反问:“怎么这样问?”
宁儿盯着我看,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之前也有人不怕死硬闯花塚,宁儿也常用毒虫来震慑他们,姑娘并不曾如此关心他们的死活。但此人,姑娘却另眼相看,这让宁儿有些不解。”
“有么?”我怔了怔,心底有些虚,甚至感觉到脸上有些热辣。我赶紧侧身,避开宁儿的眸光:“宁儿你多想了,他擅闯花塚,我怎么会??????对他另眼相看?”说到这,自己也觉得很无力。
“好吧,算我多心。”宁儿轻叹了一声,接着又郁郁道:“此人来历不明,宁儿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姑娘还是小心为好。”
“嗯,我自然知道。”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生怕宁儿再就此事说下去,便点头应允。
“姑娘,宁儿在煮红枣小米粥,煮了有些时辰了,这会子应该好了。”宁儿一拍头,想起自己还在煮粥一事,便又急急告退:“宁儿得看看去。”
说完便风一般地消失了。
片刻,便从离得不远的火房传来一阵吵闹声,我侧耳一听,原来是宁儿又和昨夜那男子吵起来了。
原来,趁宁儿不在火房的功夫,那男子把宁儿为我准备的红枣小米粥吃掉了。
“你这个狂徒,贪吃鬼,你四肢健全,饿了不知道自己做东西吃吗?”
“喂喂喂,小丫头,我不过吃了你一碗红枣小米粥而已,这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吗?”
“呸??????这是我给姑娘准备的,你不配吃。不行,你得还给我!”
“花塚如此待客,传出去,不怕外面的人笑话?”
“你不是花塚的客人,你是狂徒,是贪吃鬼,是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人??????”
我怔然半晌,最后只能无奈叹息,花塚,招来的是什么人?
??????
春日的风含着丝丝寒气吹来,吹绿了草儿,吹红了花儿,吹来了燕子,亦吹醒了蝴蝶。
我手握银剪,在后院细细修剪花草。
攀爬在院子四周的是淡黄的迎春,盆栽的是香气馥郁的瑞香,倚着石堆成株的是红白山茶花。抬眸望去,白玉兰、紫玉兰、琼花、君子兰、海棠、牡丹、芍药、丁香、杜鹃、紫荆、等?????应有尽有。
春来花似海,春去花成塚,花塚得名,应该是由此而来的吧。
晴婆婆,你知道这花塚最早的主人是谁吗?到底有多少人魂归花塚?
你将我从小养大,可是有关你的事情,我却知之甚少。虽然你不是我的亲人,可是我却当你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如今你不在了,我却时时想起你,真希望,真希望你从未离去。
“哎哟??????”
一枝月季刺破了我的手指,凝眸处,鲜红的血滴已经从指尖沁出,份外夺目。
“怎么这样不小心?”有急切又略带嗔怪的声音响起,瞬间,一抹阴影便笼住了我。
我还来不及看来人是谁,被刺破的手指已经被他轻轻含住,他居然如此大胆!
“不可!”我猛然抽回手,决然拒绝他的亲近。
“曲姑娘??????”他有些愕然,两眼直直盯住了我。
是他,昨晚那个擅闯花塚的男人,今早偷吃了我红枣小米粥的男人。
“你想干什么?”见他眸子锁住了我,我心微乱,没来由的怦怦直跳。
“大白天的,又是在你的地盘,我能干什么?”他好笑,裂开嘴,双眉微挑。
我注意到他黑发如墨,以一根木簪挽在了头顶。微青的胡渣也漫过脸廓,除了那双与众不同的猎鹰般的眼睛,那高挺的鼻梁也令我难以忘怀。普通的藏青短衫,普通的布鞋,普通的??????
然而让我最无法忽略的,是他腰间的那个酒壶。酒鬼二字,立即闯入脑海。
“我??????我没事,一点小伤,你不必紧张。”看清楚他的容貌之后,我愈加惶恐。说话间,气息微喘。
“小伤也不要大意。”他低沉道。
漆亮的眼眸定在我脸上,眨也不眨,那阴冷沉定的眸光,让我出了一会儿神??????
“我会处理伤口。”我转身,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眼神真教我不安!
半晌无语。
空气似乎凝重了起来,为了掩饰我的不从容,我受伤的手握着银剪,一下一下继续修剪着眼前的月季丛。
“我曾听过一个远古传说,传说中有三件仙家之物,分别是一张琴、一块玉和一支箫。”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修剪花枝的手滞了一下,有关这个远古传说不但我有听闻,世人皆听闻了。传说已不再神秘,神秘的是那三件仙家之物。
“三件仙家之物数度在红尘历劫,最后,那张琴被毁,那块羊脂玉化为虚空,而那支紫玉箫??????不知下落。”
他立于我的身后,但我能感觉到他如猎鹰般的眼神劳固的盯住了我,我的背脊开始发冷。
既然觉得他是危险,是不是应该直面危险?转身,我冷冷地望向他的眼睛:“我已经和你说过,我不知道紫玉箫的下落。”
他仍然傲立在原地不曾移动半寸,紧紧攫住我的眼眸:“纵然得到紫玉箫,若无天仙子曲谱,又能如何?”
我无语,他到底是什么人,要紫玉箫和天仙子曲谱何用?
“我亦和你说过,天仙子曲谱我不知下落。”我语气冷淡而坚定。
“花塚不但是诡异之地,花塚主人更是诡异之人,非仙非魔,亦仙亦魔。可又世代与仙有缘,与魔有缘,”他蹙紧了眉梢,明显对我的话并不相信。
“那是外人以讹传讹,花塚并没有如此诡异。谁曾见过得道仙人?谁又曾见过妖魔?你见过吗?”
“这??????”
“好了,我不想就此事再继续纠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不管是紫玉箫还是天仙子曲谱,它们都不在花塚,而花塚它们一无所知。”
“曲姑娘何必如此激动??????”
“你请回吧!”
我断然驱逐他,留他一晚已经是仁至义尽。他若再纠缠不清,那就别怪我还以颜色。
他愕然地看着我,欲语未语。
“我亲自送你离开!”将手中银剪搁在了花丛旁的石堆上,我择路而行:“再不走,我可不知道宁儿会不会唤出那对毒虫来对付你。你若高估自己,小瞧我花塚,你尽管以命一搏。”
他怔了一瞬:“我从不拿命来搏!”
“怕丢了命,就赶紧离开!”我冷笑不已,原来,他再狂妄也不敢拿命涉险。
花塚的深浅,看来并未让他探去。
我前面走,他无奈跟随身后,再有千万个不甘,他亦不能强行留下。毕竟,都未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程度。
通往沉香湖的路有好长一段,途中,清香阵阵,蝴蝶翩跹,美不胜收。
而我却无心观赏。
偏他此刻,却吟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我心弦微动,却反而加快了脚步。
“你一直住在花塚吗?”
“你想一直住在花塚吗?”
“你想一直寂寞地住在花塚吗?”
“曲姑娘!”
“曲倾城!”
“??????”
我蓦然止步,怒视他:“你鬼话连篇做什么?”
“我是关心姑娘??????”他似乎很委屈,无辜地瞪着我。
“关心则乱,你来花塚不是为了打探紫玉箫和曲谱的下落吗?既然没有结果,你就该一心一意去别的地方打探去。至于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淡淡一句话将他的所谓的好心回绝。
他露出无奈的浅笑:“曲姑娘果真冷若冰霜。”
“知道就好。”我不再看他,继续朝着沉香湖而去。
他亦不再多话,只是默然随着我朝着湖边而去。
将近湖边时,便看见一人人正在垂钓。
我无意打扰到他的雅兴,放轻了脚步。然而,随着我们的靠近,依旧惊动了他。
垂钓之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怔了怔,接着便收拾起渔竿来。
“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此人是谁?”身边男人低声问我。
“疯道士。”我说。
疯道士自那一眼扫过我们之后,并不再看我们,他扛着渔竿同我们擦肩而过。口中念念有词:“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闻言,我又惊又惧。疯道士的话,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呢?
“曲姑娘,你我缘分未尽,我们还会再见的。”又惊又惧中,我被他捉住了手腕,他一用力,便将我抵在了胸前。“记住,我叫绝尘。”
“绝尘?”我不由自主朝他看去,那双眼眸,让我害怕,却又忍不住沉溺??????
我不知他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手的,当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泛舟离开。
沉香湖一片宁静,湖面烟波浩淼,茫茫不见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