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轻微地一笑,却是略含冷意。她起身,走到我平日坐的书案边,随手捡起一卷书,打开,念道:“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些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她眸色凝在书卷上,语气轻微却掷地有声:“宁儿不懂情,但从这诗的字面来看,也不难看出诗人为情所苦。如此,宁儿情愿这一生都不懂情。如今姑娘为他身陷情网无法自拔,能释怀牢狱之劫,却无法放下一个放荡不羁的人,更无法割舍一段似有若无的情,宁儿恨不得......恨不得姑娘从未遇见他,若命中注定避不开他,宁儿恨不得姑娘天生不懂情。不懂,姑娘的心就不会痛,懂了,姑娘就只能为他黯然神伤。”
她所说话让我更加难受,字字句句敲击在我的心坎上,我心震撼。
从回到花塚起,我一味伤怀,我的伤怀如同天幕的阴霾将花塚笼罩。这里便没有温度,连阳光,这外面的阳光也被我的阴霾给感染了。即使照在人身上是柔软的,但同时也是冰凉的。
宁儿是和我最亲近的人,越亲近,便越能感受到这冰凉。
自顾自的伤怀,自顾自的消沉,让身边的人也因我的自伤而不同程度的损伤了她自己。
我是否太自私?
“宁儿,对不起......”我的声音是颤栗的,
我会尽快好起来的!这是我心里的声音,想要说出来,口里却发不出声音。
宁儿搁下书,静静问:“他真的让姑娘这般无法割舍么?”
我没有回答他,心内却泛起波涛。
来不及细想,宁儿又道:“但愿姑娘为他伤怀都是值得的。”沉吟了一下,她离开书案,于小几上倒来一杯热水,走过来扶我起来喝。
我饮下热水,觉得身上寒意少了一些。便轻声安慰她:“宁儿,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宁儿凝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握住了手中的茶杯。停了一会,她幽幽叹气:“不管如何,宁儿都会陪着姑娘,只是姑娘也要懂得宽怀。”
“我知道。”我低声允诺,不想她过分为我担心。
宁儿转身离开了我的屋子,花塚有着不少的杂事需要她去安排。我一人呆在屋子里,只觉得满室凄然,不一会,我便沉沉睡去。
走出这寝房已是三日后的一个夜晚。
天幕月明星稀,凝望良久,让人不禁感叹天空的浩瀚无边。收回视线,再漫无目的地看向远方,那是沉香湖的位置所在。
即使有月色笼罩,疏星为灯,也让人难以分辨出水天一线的交集处。更远处,便是人间灯火,星星点点,自成风景。若说花塚是遗世的,那么灯火繁华那端,便是红尘深处了。
遗世的花塚是孤寂的,时光如古井之水,微澜不起。而红尘深处却是别样喧嚣,有着此刻头顶的疏星淡月作为衬托,该是诱惑的吧?
眸中湿意泛起,模糊不清中,仿佛满天星子都坠落到了水里,影像变得支离破碎。
今夕何夕,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红尘之外,而他,却在红尘深处。
有飞絮随风而来,我伸出手,一团飞絮便缓缓落于我的掌心。
春光已去,余寒未减,相思已然成病。
“春暮堪知草色鲜,絮飞风里忒缠绵。何须情字吟成病,染得沧桑两鬓间。”我微微地笑,轻吹了一口气,将掌心飞絮吹落。
“那边似有动静,宁儿去看看。”身旁的宁儿忽然对我说,纤指朝着前面一指。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待要问她,她却已经疾步如飞而去。
“你小心点!”我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叮嘱。
我并没有回屋子,而是站在原地等宁儿回来。方才的惆怅之情早已褪去,被深深的疑惑所占据。
这么晚了,难道又是哪个不轨之人擅闯花塚?
不多时,便听宁儿训斥人的声音,时不时的,还听见有打斗声。
我心里一紧,果真是有人闯进来了。看情形,此人的武功绝对不输于宁儿,否则绝无可能同宁儿一路打斗到此。
夜风缕缕拂来,宁儿的声音渐行渐近,清晰可闻:“讨厌鬼,你怎么就是阴魂不散,这花塚你闯了又闯,你安的是什么心?”
“什么讨厌鬼,我可在刑堂上护过花塚主人,怎么,过河拆桥吗?”一个满含嘲讽的男子声响起,如此熟悉。
是绝尘!
我的心骤然一跳,这夜半三更的,他为何来了花塚?
他是来看我的吗?
我双手交握,双眸却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见两条身影打斗在一团。
两人的轻功皆不弱,树梢枝叶,皆可借力。
宁儿使的软剑,那软剑缠着她的腰身,随时都可以拿来当作兵器。而绝尘,我无法从夜色中看清楚他是否有兵器护身。
“宁儿,别打了!”顷刻间,他们凭借轻功已经打到了我的眼前。常言道,刀剑无眼,不管伤了谁,我都会难过。
“听见没,臭丫头,你家姑娘叫你住手!”绝尘一边避开宁儿的软剑,一边朝着宁儿大叫。
宁儿十分恼怒:“要不是看在姑娘的份上,我饶不了你。”语毕,宁儿果然纵身跃开,撤回刺出去的软剑。她疾步走到我身边,低声道:“经常于半夜里出没的人,只怕动机不良。姑娘,你要小心些。”
“我们回屋子吧。”我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宁儿转身要走。
“倾城......”他有些意外,于身后唤我。
我步伐一僵,到底做不到避而不见。刚想转身,宁儿却在耳边低声道:“姑娘做不到不理吗?”
我颤了颤,咬了咬唇,淡淡道:“走吧。”说完,松开宁儿的手,径直朝着屋子而去。
宁儿紧跟身后,跨进屋子,她立即将厚重的木门拴好。
“倾城,倾城,你为何不肯见我?”屋外,是绝尘唤我的声音。也许今夜我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惊愕。
是不是,他以为我见到他必定是欣喜若狂的?未见我表现出他所预料的欣喜,他是否失望?
我便进了自己的寝房,宁儿跟进来掌灯,于灯光下看着我,轻声问:“姑娘确定这样做不后悔?”
我无言地摇了摇头。
她又问:“姑娘确定这样做不会难过?”
我再次摇头。
“这就好。”宁儿的语气并不见喜悦,顿了顿,她轻柔道:“夜已深,姑娘的身子才好些,赶紧歇下吧。”
我点点头,走向床榻,和衣而卧。
宁儿也不再多说,只是熄灭了灯,静静退出了屋外。
更漏声声,越加让这暮春的夜显得孤寂冷清起来。
我翻了个身,看着紧闭的窗子,窗纸上有着树木在月色下投映出的暗影。
今夜,他来这花塚所为何事?
我避而不见,他又该何去何从?
余寒未减,他只着一件薄衣,会不会受凉?
此刻,他走了吗?
一缕柔肠千回百转,孤寂的屋子里,我睁大了双眼,无法安睡。
“姑娘确定这样做不后悔吗?”
“姑娘确定这样做不难过吗?”
这是宁儿之前问我的话。
不,宁儿,我早就后悔了。我为我的避而不见难过,我是想见他的。
既然想见,为何不见?心深处一个声音问我。
我可以见他吗?
心深处的声音说,但凭心来定!
我翻身起床,朝着窗户而去,伸手打开窗子,淡淡月华便倾泻而来。
不远的前面,有个人正临风而立,衣袂飘飘,身形寥落。
“绝尘!”我轻呼。
未及我话音落下,他早已跃到了我的窗前。深深锁住了我的眸子,他低沉问:“你分明是想见我,为何要躲开?”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我恍然无助。伸手便要将窗叶闭上。然而,他的动作比我更快。早就一手将我往旁边轻轻一推,他人已经跃进了窗内。
“你、你、你怎么可以进我的屋子?”我吓了一跳,为他的大胆。
“有何不可?”他一手攥紧了我一条臂膀,将我拉到他眼皮底下,蹙眉反问。
“这是我的闺房,女子的闺房是,男人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我挣扎了几下,根本挣不开他的大掌。
“那又如何?”他挑眉,黑瞳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惶然无助的我。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我面对他的反问哑口无言,因为这样的后果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若不开窗,他还不至于破窗而入。
他似乎看穿我此刻的心思,低笑道:“你若忍得住不开窗看我是否还在,我可忍不住要破窗而入。”
“啊!”我被他的话吓倒,睁大了双眼看他,天啊,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见我如此惊惧又意外,他终于柔软了语气:“好了,不吓唬你了。”他松开攥紧我臂膀的手,借着淡淡月色,细细看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便低垂了眉目,一手抓住了刚被他攥紧的另一条手臂。
“短短时日不见,你怎么如此憔悴?”他低头看我,语气温柔无比,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一丝一缕,沁进我的肺腑。
“我、我、我病了。”我喃喃道。
“什么病?”他讶异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