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距地狱,或许只有一步之遥。我和宁儿是被关押在一间单独的牢房,这里除了我和宁儿以及几个看守的狱吏,再也没有其他的犯人。正因为如此,我无法知晓绝尘的伤势此刻恢复得如何了。至于牢房外的那片湛蓝天空,我就更无法亲近了。
光线的暗淡,几乎可以让人忽略掉白天和黑夜的差别。眼前的空间因着暗沉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沉默黑洞,睁着双眼看得久了,就会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个黑洞吞噬掉。又或者会忽然觉得天地已经崩塌不复存在,我的躯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从天地开始存在,从这人类存在于天地间开始,从我来到这人间开始,其中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随着冉冉流年,悠悠逝水,起起落落最后消失于无形,这样的感觉许是因着自己身为孤女的心酸所致。我曾经天真的以为,苍天有眼。然而未料到,清澄空明的天也会变成现在的混沌黑暗。当我身陷绝境,头上的苍天其实也不能分辨谁是谁非,谁善谁恶?是非善恶面前,它所做的就是寂寂无言。这一次的牢狱之灾,让我更深刻地感受到,人世间繁冗的情感除了喜怒哀乐惊恐忧惧,还多了一样叫做——无可奈何。这一切,都因着逆境的无法转圜。
尽管这里的饭菜难吃,但我和宁儿都不再拒绝。宁儿几乎将饭粒一粒不剩的吃下,用她的话来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佩服她的坚韧,相形之下,我却显得消沉。我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心里除了担忧绝尘的伤势,剩下的似乎就是对真相迟迟不水落石出的失望和无奈。
宁儿看着我,皱眉道:“姑娘要好好吃饭,不到最后,不能绝望。即使真的上了断头台,宁儿我也要将姑娘从鬼门关救走。”
我知道宁儿的忠心,更知道她所言绝不是为了安慰我,更不是自大。若不是为了我,这鬼地方也不会困得住她。
“宁儿,你本可以离开这,去哪里都好,只是我......拖累了你。”捧着破碗,我叹息着,缓缓道。
“何来拖累?宁儿对姑娘要做的就是生死相随,这辈子,姑娘在哪里,宁儿就在哪里。”宁儿这数日再也不急躁,反而显得平静了起来。
“对于梓依之死,他们怀疑的是我,不是你。你若能离开这,至少对你是公平的,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欣慰。宁儿,你是无辜的,你不应该为了我无谓地承受这牢狱之苦甚至是屈死。你要了解,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宁儿正因为了解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所以才不会自私地一人独活。”宁儿脸上焕发着一抹光彩,她深深地望向我的眼睛,微微笑道:“患难与共,生死相随,这就是宁儿对姑娘的心。”
我语气哽咽:“这一生有你相陪足以,其他的,我何须眷恋?”
心里想,若能逃脱此劫,我和宁儿在花塚相依相伴过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而我直面自己内心,想着自己非要清清白白地离开此地,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是不是不该?
超凡脱俗,怎样才是超凡脱俗?
或许,我本就是红尘中的凡人一个,凭你再怎么超凡,也难以摒除内心的一些执念。人一旦有了执念,又岂能不俗?
有泪水落下,和着碗里的饭粒,一起被我吃下。
世事往往叛逆,总是出人意料。在我心绪消沉到谷底的时候,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中午时分,狱吏来开了牢门,接着进来一队侍卫,为首的是一袭锦袍的翩翩男子。
“林公子?”我于昏暗的墙角处睁大了眸子看着他,心里大感意外,不明白他为何会带着一干侍卫来到我的面前。
“曲姑娘,你可以离开这了。”林清谈眸光灼亮的看着我,语气甚是温和。
什么,我可以离开这了?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却未能发出声来,一时宛如坠入云端。
宁儿扶起我,同我缓缓走近林清谈,她有些不肯相信地问:“林公子可是说我们可以离开这?”
“不错。”他郑重地点头。
“我们离开这后,林公子可是要将我们关押到别的地方?”我们莫名其妙地被抓进来,难道此刻,我们还有着莫名其妙离开牢房重获自由的可能?宁儿是不能完全相信的,她满是狐疑地看着林清谈。
“你在说什么呀?”林清谈讶异地看着宁儿,一时不能明白宁儿所说的话。摇了摇头,他一字一句道:“我是说你们自由了,不用呆着这种地方了,听明白了吗?”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一旁不敢置信的我此时终于开口,入狱后的恐怖着实让我无法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绝处逢生。这里潮湿、阴暗、加上发霉变味的吃食、不能安心行动、不能安然入睡......几乎要逼得我意志崩溃,然而此刻,他却来告诉我,他要把我放出去,让我重获自由。
人生是多么的荒谬和不可预见,生和死,几乎就只隔着一步。
“当然是真的!”林清谈深深地看着我的眸子,语气笃定道。
“可是、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抓来这吗?”我微微抬眸,定定地看着林清谈,我想他也许不晓得我是怎么进来这的。如果之前我是被莫名其妙抓来这的,那么此刻,我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地放出去。如果是这样,我相信这不是一个好的结果。或许之后,还会有更加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到我身上。
“曲姑娘,除了失乐指认是你杀害了梓依,至今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你是凶手。国有国法,但若不是铁证如山,便也不能轻易定谁的罪。不但不能轻易定你的罪,同样,孟西楼、李皓月和绝尘都得释放。因为在你们入狱后,外面还是有人离奇死去。这就是说,抓进来的很可能都是无辜的,而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你说什么,现在还有人离奇死去?”我茫然不已。
“不错,又发生三起命案,而且死者死前,都曾听到有人用箫、笛、琴等演奏《绿野仙踪》这曲子。”他陈述自己所知。
“怎么会这样?”这真相来得太突兀,尖锐到足以刺破我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平静。
“事实就是这样。”他语气笃定,不疾不徐,沉静道来:“自从你被沐王府抓进来,我便私下调查这命案,尽管一直没有眉目,但我坚信,我认识的曲姑娘不会去害人。”
他的话让我凄然,同沐王府有着数年的交往,沐王爷尚且无法完全相信我,其他人又如何相信我不会杀人?
此刻,他却告诉我,他信我。
他的信任是因着什么?
我和他非亲非故,从未有过交集,他凭何信我?
莫非,因为莞儿么?
难道他对我的信任,其实都是源于莞儿,因为他曾经是莞儿未来良人的人选,莞儿是我和他之间共同熟悉的人。如果是因为莞儿才使得他对我有着信任,那么我此刻的重获自由,是否可以看成是莞儿的功德?
“我不知道该谢谢你还是该谢谢莞儿......”我想我真的是不擅言谈呢,感恩和道谢的话也不会说,说得如此怪异。
“和莞儿有什么关系?”林清谈的脸上显现失落,似乎我刚才说出口的话实在是大错特错。“我相信你,全凭着我的一颗心,和任何人无关。曲姑娘,你也许认为我们非亲非故,毫无交集,你难以信任我。其实姑娘一直不曾知道,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再不会忘怀。
这让我情何以堪......
他的话让我震惊,我从来没想到王府一别之后,他还会出现在我的视野。更不会预料到,在我陷入困境时,他会是扭转局面的那个人。可莞儿,莞儿和他特殊的关系,让我在听到这翻话时不得不感到尴尬。我又怎么能忽略掉,他是莞儿未来丈夫的人选。
我张了几次口,却无法说什么,顿感手足无措。
“曲姑娘实在不需要惶恐,刚才那些话若是让曲姑娘不安,姑娘大可当耳边风。”他许是察觉了我的尴尬,语气淡了些。
是的,我只能当他方才的话是耳旁风。我不能当真,不能去深究那翻话深处的含义。我不想对不起莞儿,我若当真,心里也一定会有着极其沉重的负罪感。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出了这再慢慢和我家姑娘说吧。”空气中的暧昧和尴尬已经被敏感的宁儿捕捉到,她适时的出来点醒我们两个。
“不错,出去再说。”宁儿的话让林清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看了看四周,最后凝着我,语气带了几许暖意道:“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这四个字让我愣了愣,我不知道是他有心说的,还是我太敏感,只觉得心弦一颤。
得他相助,内心感动已经无可言喻。他所说的话中流露出的若有若无的爱意让我也颇感惶然。我敛了敛心神,或许我是被自己的敏感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