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力的喘着气,泪光中看着他那有着深刻五官的脸:“你不要管我,你赶紧走开,我不要你替我挨板子,不要。”
“他们可是卯足了劲打,这些板子若是打在你身上,你少不得皮开肉绽。”他依旧护着我,不管我的挣扎,他的声音嘶哑,喉咙有如被粗沙子划过。
我摇了摇头,哽咽道:“我不要你替我受罪,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不要你护着我。你即使护着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我只会笑你傻!”
“你要怎要都随你好了,总之,我不能让你受罪。”他不肯离开,依旧固执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的身体,他不再说话。
我看见他浓黑的眉微微蹙着,俊美的脸显得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咬着唇,一声不吭,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住了我的耳廓处。
“四十、四一、四二......”执行杖责的侍卫一声一声地数着,那声音是似要刺破我的耳膜,我黯然神伤。
之前他就被杖责了五十,为替我捱那三十下,又被罚了三十,这一百一十杖打下来,只怕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泪水悄然滴落,我挣脱不了他沉重的身躯,加上他有心护我,更不可能将他推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受这责罚而昏倒于刑杖下。
“绝尘......绝尘,你怎么了?”我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费力地抬头看着沐王爷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他会被打死的,你们别打了,快扶开他,要打就打我吧。”
没有人来扶开他,杖责依旧没停......
绝尘是被侍卫抬回牢房的,离去的时候,我看见他满身是血,惨不忍睹。
孟西楼和李皓月也同样被带离刑堂,经过我眼前时,眼里是一片复杂。那样的复杂,我看不懂。也许,花塚之外的人的眼神都是如此吧。
宁儿扶着我,我漠然地看着行堂之上的沐王爷,寂静而沉默。
“倾城,今日执法休要怪我心狠,实在是身不由己。既然你们都不招供,看来只能押后再审。”沐王爷站起身,离开了他的太师椅,眉目冷峻肃然,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是如冬日的寒冰。
我忍不住于嘴角处勾起一抹冷笑:“倾城是清白的。”
沐王爷看我一眼,幽然叹气,薄唇微启,便要说话。然而,宁儿却抢先道:“且不说王爷是不是会查清真相,还姑娘清白。单说王爷曾允诺护姑娘无恙,照今日情形来看,王爷不但没护着姑娘,反而是要让姑娘在刑杖下招供的样子。”宁儿此时扶住我的手力道收紧,我能感觉到她内心对王爷的愤懑之气。
沐王爷并不理会宁儿尖锐的责问,我忍住心头难过,问:“王爷可是看不惯绝尘护着倾城,所以要这样罚他,让他再受三十杖责?”
此时刑堂众人退去,只留下几个侍卫还在候命,离得也远。沐王爷淡淡扫过他们,接着将视线凝在了我的脸上,低声又无奈道:“绝尘都要护你,我又怎么会真的忍心打你?只是国有国法,他藐视国法护着你,我也不能视而不见,这另外加的三十杖责,权当是堵住悠悠众口。”他的头缓缓地侧开,语气沉重道:“你们不在我这个位置,当真是难以感知我的苦处,我不怪你们。还是那句话,我一切身不由己,你们也不要怪我,更不要恨我。”
一场审问下来,我已经疲惫。加上目睹众人被杖责,绝尘为我受罚,我更加觉得心力憔悴。在宁儿的搀扶下,我免力支撑着身体,面容却渐渐沉静若寒水。我凝视着沐王爷的侧脸,那样的威严,那样的高贵,威严和高贵让我认清楚,我和他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敛去了对他的隐隐怨气,声音像从心底迸出来的冰珠:“倾城乃草木之身,即使不懂帝王之家的身不由己,也同样不敢对帝王之家妄生恨意。倾城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清是浊,世人分不清楚,看不见,但苍天可见。”
转过身,沐王爷面色微微一沉,顷刻,他道:“说得好,倾城能这般想,我深感欣慰。”
我淡薄一笑,却不接话。
他顿了顿,一挥手,唤来侍卫:“将曲姑娘带回牢房,择日再审。”
“是。”侍卫领命,过来将我和宁儿挟住。
“倾城,此案疑点太多,只怕一时半会无法了结。所以,只能委屈你在牢房多呆些时日了。”
我看着他,无谓一笑。
“走!”侍卫双手一用力,开始推着我离开刑堂。
走出刑堂,外面空气尚带着春日的清寒,丝丝缕缕灌入肺腑。微微低头,便发现地面有暗红的湿痕,我很清楚,那是血迹。只是我不晓得,这地面的血迹,是不是从绝尘身上滴下的?
莫名的,我又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揪成一团,然后又被撕裂成丝丝缕缕,像被撕裂了的花瓣,沁出鲜红的花汁,疼痛难忍。
头顶有一群飞鸟掠过,向北决然地飞去。
我仰起头目送它们离去,天空依旧阴沉,却没有翅膀划过的痕迹。
“我不能让这板子打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更何况是你的身上。”其实这句话平淡无奇,不是很难出口,可因为是绝尘说出的,这意味就不一样了。
从认识绝尘的那刻起,我以为我在他的心中是微不足道。梨花台上,他对我的刻意为难,更让我觉得他对我无情无义。可刑堂上,他执意护我,情愿流他的血,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对我是有情的吗?
牢房内暗沉,如此浑浑噩噩地一天捱过一天,却不晓得何日才能见天日。我心下烦闷,却不肯轻易流露出来。
可宁儿却没这么耐性好,她不顾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便来回在我跟前踱步。晃晃悠悠地,几乎要把我的意志晃塌掉。
“宁儿,你别走来走去了,仔细扯痛了伤口。”我窝在墙角,抱膝看着她来回走动。
“宁儿没事,这点伤算什么?”宁儿见我开口说话,终于肯停下脚步。她在我跟前蹲下,说是没事,那秀眉依旧皱了皱。
“好好歇着吧,指不定哪天出去受审,又是一顿板子侍候。”我伸出一手,理了理宁儿额前散乱的发丝。
到这里有些天数了,我们两个早就不复清爽的模样。此时的我,一头黑发早就散开,玉搔头也无法绾住头发,却被我收在了袖笼里。
“今夕何夕,我们身在何处,下回出去受审,只怕不是板子来侍候。”宁儿于昏暗中看住了我,脸上有着深深担忧:“姑娘从小住在花塚,根本就不晓得酷刑的厉害,什么五马分尸,什么车裂,什么凌迟,什么猫刑等等。”
“我怎会不晓得,只是没有亲眼见到罢了。虽是没亲眼看见过,但光听着这些字眼,就够瘆人的。”我收回手,依旧抱膝而坐,心绪消沉。
宁儿看了我片刻,神色郁郁地问:“宁儿虽不是三头六臂,但也有七八成把握带姑娘出去,只是宁儿不明白姑娘何苦非要呆着这鬼地方?”
不错,宁儿武功高强,她想要离开这里并不难。如今她说带我出去有七八成把握,那也不假。只是,我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如果这样离开,我和宁儿便成了畏罪潜逃的重犯。
但宁儿是一心为我好,看不得我受罪,我很清楚。我露出一点笑容,笑容清寒似梨花,微微思量道:“纵使我们能离开这,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花塚,也是如此。宁儿,既然我们被卷入梓依的命案,只有想办法洗刷罪名,清清白白地离开这。”
我冰凉的手,宁儿握在手里,不甚心疼,难过道:“可看今日的情形,只怕沐王爷不但没有帮助姑娘洗脱罪名的样子,反倒有将姑娘屈打成招的嫌疑。”
我依旧是冷清清的神情,依旧是冷清清的笑:“沐王爷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们暂时还不能去揣测。宁儿,静观其变吧,在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前,只有忍耐了。”一念悠转,想起那地面的血迹,我的心猛然揪紧,无限难过:“也不晓得绝尘的伤怎么样了?”
宁儿怔了怔,依旧郁郁道:“虽然他为你捱了六十杖责,但他是否是好人,暂时还不好说。”
“宁儿......”
“宁儿知道姑娘在心疼他了。”顿了顿,宁儿回头重新看住我,有些语重心长道:“姑娘若真喜欢绝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宁儿求姑娘,喜欢归喜欢,千万不要一味相信他。”
宁儿的郑重其事,让我觉得心绪沉重。
我想起桃花池畔,他放荡不羁的神情。想起月明星稀之夜,他为我簪一朵彼岸花的温柔。想起大槐树上,他毫无防范的酣睡。
世相如一副迷离的画卷在我面前铺展开来,我带着茫然和无奈,任凭睁大了双眼,也无法一眼看穿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