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两年前,他前来花塚请我为他谱一首曲子,希望有一日有心仪的女子能同他于山水间逍遥自在。我因素闻他人为人谦和厚道,便答应了。
谁能想到,今日在这梨花台上,竟然还有别的人会弹奏。
虽然不过是一支曲子,但我还是忍不住疑惑地看向李皓月。我想,他是不会轻易将这曲子授予别人,因为这曲子代表的是他自己的心思。
没想到的是,李皓月也正诧异的看着我。
他也心存疑问?如果不是他,那曲子,到底又是谁教给那青年男女的?
琵琶声开始进入繁复的曲调,在那红衣男子的指下也处理得干净利落,他一手按琴弦,一手拨五弦,头一直垂着,并未抬起。
而此刻的白衣女子,则随着曲间一个小回拍,玉臂轻舒,微转小旋,盈柔的舞姿一如飘雪回风。
人因舞动而如飞仙下凡。
心因弦动而如沐世外清风。
她旋转的舞姿和着略带飘逸的曲音,更添了几分仙气。他弹奏的曲子因着她飞仙般的舞姿更让觉得不同流俗。
这样的意境,随着一诡谲调高的曲调,骤然反转。
霎那,乐境大变。
他一丝不苟地奏出其中一个繁复的转折点,虽是整曲《绿野仙踪》的高chao处,但,这一次弹奏得极其凄厉而又紧绷。
通音律的人都知道,音韵可裂金石,作为弹琵琶的他,不可能不知这点。
而做为舞者纵然听得出不对,可,她的舞在曲子没结束前是不能停下来的。而且还必须要和着曲子舞动,也就是说,在这个紧要关头,白衣女子必须足尖掂地,一直以旋转的舞姿舞下去。
一般的舞者,顶多十个轮旋就是极限,再厉害一点的,旋足三十次轮旋就到了极限。若硬撑着旋下去,即使不精力耗尽而亡,也定会受极重的内伤。
可那红衣男子的琵琶声并未停止,他依旧重复在那繁复的转折点,他为何要反复地重复这一处?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一处虽然繁复但音韵是轻快的,为何经他弹出后的音韵却是让人窒息的呢?
难道是乐器不同,该是由琴来弹奏如今变成琵琶,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情况的吗?
不不不,绝对不是!
这该是与弹奏者本人有关,境由心生,若心欢快,音律必然欢快,若心愁苦,则音律也会愁苦。若心生杂念,则很可能......
我手握成拳,手心沁出冷汗。
我双眸紧盯着梨花台上那一幕,红衣男子一直垂着头,自顾自地拨弄琵琶,对身边的一切似乎毫无所察。而正在舞动的白衣女子舞步渐显凌乱,舞姿早已失去先前的飘逸如仙。
红衣男子曲调骤变,一声尖锐之音划破空气,直刺人心。
白衣女子的足尖一滞,然,却依旧只能随着琵琶声不停地旋转。
所有人都已经能察觉出两人的异样,却又没人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唯有一声声琵琶声刺破耳膜,如绣花针刺在心上,那是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我的手心黏湿,在无弦裂帛爆出一个绝音之后,我的胸口跟着一闷,我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与此同时,梨花台上的白衣女子已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但她依旧无法停住舞步。
而那红衣男子仿佛着了魔一般,根本不顾及女子的死活,琵琶奏出的音韵并未有所缓和,反是更为噪杂。
周边人开始慌乱,有的捂住了耳朵,有的起身想要离开,有的摇摇欲坠......
我大惊,低呼宁儿:“琴!”
宁儿见我突然发话,似有不明,颤声问:“做什么?”
我急道:“别问,给我琴!”
宁儿一把将怀中的焦尾琴递过来,我接过,扫落桌上茶杯茶壶,伸手便要拨动琴弦。
可没料到,有人早我一刻以一缕悠远缥缈的箫音融进这杂乱又尖锐的琵琶声里。以最柔的力度,拨去先前的啸音,犹如煦风细雨,润泽世间,轻轻地打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苍凉的箫音居然可以变得如此清和,这箫声幽幽渺渺地吹来,没有任何阻碍地化去一切,只让每个人顿感舒畅轻快。我的手指因着这一缕清和的箫声而轻放在琴弦上,弦未动,虑已除。
红衣男子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他似乎筋疲力尽,瘫坐在了梨花台上。
而,白衣女子的舞步随着清和的箫声渐渐恢复平稳轻柔。一曲完毕,白衣女子的裙裾因着缓缓的旋转而绽放如一朵梨花,慢慢地、慢慢地飘落于地。
她,并没有跳得圆满。额角是豆大的汗珠,嘴角是暗红的血迹。
红衣男子在弹奏《绿野仙踪》这首曲子时,虽出了岔子,得箫音相助,终于还是得以从险境中解脱出来。
而那吹箫人,他又是谁?是谁能够仅以箫声便能将一个即将走火入魔的人拉了回来呢?
我凝眸看去,只见绝尘持箫立于梨花台上,宛若天人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和平日里放浪没个正形的他迥然不同。
可,为什么,突然间他变得如此清澈?
我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只道他那宛若天人的模样是我的错觉。我甩了甩头,重新去看他。他亦眸关清和地看向我,很温暖,很温暖。
我心里一颤,下意识避开,不敢沉溺进这样的眸光中。
“姑娘,他们走了。”耳边传来宁儿的声音。
宁儿说的是那一男一女,他们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梨花台,没有归位,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回了天香戏班为每个来参赛的人安排的客房。
我侧眸,同宁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趁着众人还在议论绝尘以箫声化去那琵琶的戾气时,我和宁儿亦离开了座位,我们尾随那一男一女而去。
外面虽然是晴日高照,然而离开人群密集之地,通往各间客房的回廊便显得有些寥寂清寒。
只见那互相搀扶的一男一女果真回了客房,我和宁儿便朝着那客房而去。来到他们的房前,我们再彼此对望了一眼。
宁儿伸出双手,用力一推,木门“咿呀”一声响便敞开了。
他们竟然忘记了拴好门。
我和宁儿一前一后迈了进去,屋内人早被我我们的忽然出现而吃惊不已。
那白衣女子警惕地看着我们,冷冷地问:“你、你们是谁?”
我淡淡的看着她们,却未答话。
那红衣男子捂住了胸口,倚靠在椅子上,略略抬头看着我们问:“你们想、想干什么?”
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出些许恐惧,但更多的是,冷漠。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到《绿野仙踪》曲谱的?”我淡淡地问,似乎在问一件和我并不相干的事情。
“哼!”他们并不回答我,盯在我脸上的眸光愈加的冷。
“看来,他们并不想说。”我低声对一边的宁儿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宁儿一个闪身,早已欺身向前,手一伸,将暗藏腰带内的软剑拔出,眨眼间便抵住了那红衣男子的胸口。
“放开他!”白衣女子一声怒喝,接着便想上前将那红衣男子从宁儿的剑下救出。
“不许动,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宁儿稍一用力,那利剑便刺破了那红衣男子的胸襟。
那红衣男子吃痛一声,唬得那白衣女子再不敢贸然动手。
“我们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白衣女子嘴角的血迹犹在,经过梨花台上一舞,她的鬓发有些散乱。
“你们若肯好好回答我家姑娘的问题,我便不会对你们干什么。”宁儿露出俏丽的笑容,一手抱琴,一手持剑抵住那红衣男子,语气柔和却又勿容拒绝道:“你们若不肯老实回答,方才你们没有因为走火入魔而死掉,那我此刻便就会让你们命丧剑下。”
“好狂傲的......的口气!”红衣男子纵然被宁儿的利剑给抵住了,可嘴上依旧不服气。
闻言,宁儿嘲讽地笑道:“就算你有点本事,但你已经受伤了。此刻又在我的利剑下动弹不得,自身都难保,还敢嘴硬么?”说着,她将那利剑又刺进一分,便有液体渗透出来,将红衣的一块沁湿。
那红衣男子又痛苦地发出呻吟声,瞠大了双目瞪住了宁儿。
宁儿冷笑着仰头,根本不理会红衣男子痛苦的表情。
“宁儿......”我没想到宁儿会在他伤上加伤,忍不住以担忧的眼神看她轻轻摇头,暗示她别伤了人家性命。
宁儿却不以为然地回道:“姑娘不必担心,他暂时死不了。”接着,宁儿语气一冷,直逼那人的眸子,厉声问:“说,你刚刚所弹奏的曲子,到底是何人教你的?”
红衣男子只噙着一抹冷笑同宁儿对峙,却不肯答话。
宁儿又要发作,那白衣女子才又惊又惧地问:“那、那曲子是谁教我们的和你们有关系么?”
“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教你们的?”我语气清淡,看着她的花容无怒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