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之自在此定居,每日只管教导弟子,吃穿用度样样不缺,虽是山野,不免失却了些许滋味,但其仍乐在其中。盖因,素还之此时方体味到向之未有之乐趣。不由思及县学周夫子,当日自己失意而去只怕亦让其平添失落,今为人师,方知此中滋味。他只愿自己所教之人个个成材,仅此而已。
素还之终为读书之人,见门前屋后,相顾萧然,只有几株书目伶仃而立,不免少了趣味,却添了萧条冷落之感,便欲入山寻些植株移栽于此。怎奈他入山数次,无所收获,但见识了明山秀水,故足以释怀。素还之索居之地,沿路曲曲折折落于一处深谷边缘,已属晴却山后山之地。平日青雀镇中樵夫猎户亦少有跋涉于此,人声稀少,自然清平,此为素还之看中此地的原因。学堂每十五日逢休沐,课业停歇时,素还之脱去襦衫,作一农夫装扮,入山探索。久而久之,已访阅四周偏僻之地。一日,见一处竹林,便挥锄取了嫩竹几株,载于木屋门前。后又觉不妥,竹乃高洁之物,岂愿曝于人前贪图些微声名,便又移于舍后。又一日,见无名花木数株,生的艳丽非凡,于百米之内,一枝独秀,忽生爱慕之心,又念此花华美张扬,怀与群芳争奇斗艳之心,怎忍其埋没与庸人之手,遂只取了外围几株凡草,悠然而去。于此地居愈久,素还之便越是喜爱此等生活,终日闲适,岂不胜过往昔终日碌碌为功名奔波。只是这中间有几分真假便只他一人得知。
慕艾娘终究与往日再不相同,似乎在某时,把自己的内心完完整整的替换了,只留下一副皮囊。这一点陈氏看的分明。想那时,长生初生,其父新丧,陈氏既要顾及生计,又要顾及幼儿,岂能分心予艾娘一点关怀,因此之故,艾娘成了小子般顽皮的姑娘。于此事上,陈氏常常生出愧对艾娘之感,故而时时对她严厉教导。此时见艾娘温顺静穆,对自己言行亦多有斟酌,于是心下甚慰,常常暗自落泪。慕艾娘自真真切切见了自己样貌之后,时时暗暗欣喜,常常言笑晏晏,长生与艾娘朝夕相处,倒是见姐姐笑的多了,除此之外别无他念,只是发觉姐姐却是较以往多了不同寻常之处,却言不出,道不明。
慕艾娘时时期待,再去那河塘处去一遭。她发现自己对那里有股别样的喜爱,于是忍不住神往,意再觑那水中丽影。说来,哪个女子不慕美貌,哪个女子不羡娇容,因之艾娘每日随长生习书也少了几分兴致。这其中半月,于她而言,竟少了情趣,多了煎熬。终于十五日过后,再逢无事,艾娘便拉了长生一道,又去了河塘之处。
那里似是终年不变,只是水塘中那一片小叶已长至另一瓣叶片大小一半有余。慕艾娘只来了两次,新奇之感正盛,于是独自游玩,沉醉其中,顾不得一旁长生。却说慕长生平日于学堂村镇之间往来,若得空隙,必来此地。左右无人,或读书,或休憩,皆是良处。此外便是期许再遇那只雪白小狐。可数次来此,却再未得遇,致使长生心中偶有失落。见得久了,便觉得稀松平常,虽然瑰丽,业已不以为惊奇。他见姐姐独自坐于塘边,口中轻声哼唱,悠然自得,便沿着上次小狐消失之处,寻了过去。艾娘眉眼含笑,对着水中魅影,止不住心悦之意,又去地上采了一支花儿,饰于鬓间,以水为镜,左右观之,顾影自怜,只觉不够,又取了几支花朵一一对镜装饰,口中吟唱不停,心道连花儿也不及自己样貌,顿时荣光异彩,现于面上,真是娇美女子,俊俏佳人。此刻艾娘只觉心神空灵,竟于塘边侧卧,枕奇花,卧异草,沐和风,沁花香,缓缓入眠。
素还之今日依旧赋闲,见风和日暖,感心神晓畅,便取书读了半日。午后,便又入山游赏。不同往日,他去了一条陌生途径,寻幽而去。山中多雾,远者可见百米之物,素还之平素不敢走远,只行数里而还。未想到今日一时兴之所至,变抛却了许多顾虑,等再看时,竟已身处陌生地方,不辨方向。他迷茫之间觅了一个方向,行了许久,不见熟悉之景,索性又换了方向,仍寻不到出路。他心中惶然无措,只得强自镇定心神,折了一段直木为杖,随心意而行,不知何往。他禹禹独行,只盼得无意间能寻得归去之路。行的久了,疲惫之感缓缓而至,素还之,只得时而歇息片刻,再复寻路。将暮时,其身上之衣,早已多处被树枝刮破,零落挂在身上,加之茅草枯枝装点,头发因奔波而散乱,面上亦沾染灰尘,酷似一个乞者。见如落西山尽在眼前,素还之正绝望之时,忽闻一阵异香袭来,正疑惑间,步履不停,终是到了一处异处,正是那方河塘。
艾娘心静神宁之下,入眠至深。这时,素还之误入此地发出声响才惊醒了她。她微撑睡眼,料想应是长生玩耍归来,不想细看去,竟见一周身褴褛之人疾走而来。顿时大惊,口中娇呼一声,欲后退,却于惊慌之间忘记自己正身处塘边,便整个跌入河塘之中。原来,只因天色昏暗,艾娘又于塘边酣眠,一动不动,素还之未发现竟有生人。他跋涉至此,见一水源,口中干渴之意更重,于是便加快脚步欲赶至塘边,一饮甘泉。不意竟惊到了艾娘。他见艾娘在水中挣扎,忙上前伸手去抓住艾娘挥动的手臂。艾娘不通水性,落水后便用手臂胡乱在水中搅动。好在她离岸边不远,素还之伸手而及,艾娘正飘忽无凭,碰到素还之手掌,便紧紧抓住。艾娘身量娇小,素还之轻而易举便将之拉回岸上。
艾娘险死还生,裙衫湿透贴于肌肤之上,一袭乌发聚而成缕,乱糟糟附在额前面上,急速的喘着气,手掌捂住胸口感受到怦怦不停,过了许久才镇定心神。素还之则在一旁紧紧看护。这时艾娘才看清素还之模样,想到自己如此遭遇皆是因他而起,不由怒目而视。可却不知她柳眉斜飞,琼鼻微皱的模样却显得可爱。素还之见状,又环视己身,不由苦笑,便去沾了清水洗去掌中面上污秽,又理顺发丝,捧了水狠狠饮个痛快。艾娘见他动作,吃了一惊,不由退了退,愤怒中又添了警惕。素还之饮完水,大呼痛快,之后对艾娘道:“你是哪家的女娃,不在家中穿针刺绣,却跑到这深山里。”艾娘闻听便心生不悦,讽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乞丐,不在市集乞讨,却也跑到这深山里。”素还之听了心中微愠,自己一介书生,竟被说为乞丐,但见这女娃仓皇模样,便心下作罢,笑言:“我是青雀镇中来的先生。今日迷途至此,才落得如此模样。你这女娃好生伶牙俐齿,却不给人余地。日后切莫如此了。”艾娘听了他身份,才知方才所言颇有失礼,想赔礼却又止住,道:“即使如此,也是先生你有言在先,谁言女子便只能于闺中做女红?”素还之道:“那你又见过那个女娃整日抛头露面。”艾娘顿时语滞,只得闷哼一声,再不作声。素还之见天色晦暗,便道:“如今天色已晚,你怎么还不归家?”艾娘这才省得长生至今未归,不免心急,道:“我在等我弟弟,我与他一同到此,他定是玩得疯了,忘了回来。”又道:“是了,他名为慕长生,还是你的弟子。”素还之思索间忆起慕长生正是自己刚入山时见得童子中一人。
素还之举头望了望天色,道:“如今时辰已晚,许是他已寻道返家了。你一女娃,独身在此,终究欠妥,莫不如先回家去吧。”艾娘摇头道:“不行。长生若是返回此地寻不到我岂不担心?”素还之便道:“你告诉我此去镇中之途,我便替你在此等候。你即归家,若长生在家便好,若不在家,我于此见到他,便送他回去。如此,你看可好?”艾娘听了,沉思片刻,以为此为最佳之途,便指了一个方向道:“从此而行至一条小道,先生便可径往住所。”素还之记下,便催其快行。艾娘正欲离去,却又停驻,欲言又止,素还之疑道:“还有何事?”艾娘踌躇之下,用细小之声道:“先生可否教我读书?”素还之听不分明,便道:“什么?”艾娘鼓气,脆声道:“请先生教我读书!”素还之大异,失笑道:“你一女娃,怎会有此想法?”说完哈哈大笑。素还之只觉有趣,艾娘却以其嘲笑,羞得脸上通红,怒道:“先生为何发笑?”素还之连连摆手只作不语。艾娘怒极,悔说出先前之言,早知这些男子个个一般模样,却偏来自取欺辱,眼中氤氤蕴起银光,含恨而去。却听素还之在身后高喊:“你我若有缘再见,我便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