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摇摇头道:“从没见过。当时你母妃还是名不见经传,朕又与妙锦关系不佳,自然不会无事去登徐家的大门了。”他慢慢地啜饮着,道,“菊芳刻意挑了离妙锦的寝室最近的屋子住,妙锦每天能听见朕与菊芳的欢声笑语,但就是见不到朕的面,她那段时间整日以泪洗面,若不是为了肚子那块肉,朕想她早就寻死了。”他的语气里有了欷歔的意味,还有一点内疚,他叹道,“高炽生下来后,朕去看了一眼就走了,连满月酒都没有办。”
我只觉罗衣不奈秋风寒,仿佛看到年轻的大姊抱着襁褓中的高炽,对着银烛画屏,听着滴沥萧条的雨声,暗暗洒泪。我叹道:“天大的错儿,想来大姊也受到教训了,何必锱铢必较呢!不看僧面看佛面,高炽那时候还小吧!”
朱棣笑容里凝了一分的恍惚,二分的激动,三分的自责,四分的寒冷,道:“其实妙锦没有错。若说有错的话,就是朕刚愎自用,偏听则暗了。菊芳主持家政时,待人宽和,赢得上下的交口称赞。可是与菊芳一起的其他小妾,一个个不是得怪病死了,就是获罪被杀。朕在太子兄的提点下,才觉得事情的蹊跷。后来终于有一天,一个小妾跑来告诉朕,其实妙锦最多就是言辞不善,她们宁愿受妙锦明处的冷脸,也不想被菊芳暗害了。那次是菊芳自己把永安掐伤,又联合了众人诬陷妙锦。朕想想都觉得心寒,菊芳的楚楚可怜,居然都是装出来的,为了得到正妃之位,连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毒手。”他有些薄醉,道,“当时,朕真的很希望那个小妾说得不是实情,就偷偷派人盯着菊芳。在朕不在的时候,菊芳狠命地打永安、永平,怪她们是女儿之身,将来不能作世子。她还密谋毒杀妙锦与高炽。幸亏妙锦伤心归伤心,却处处提防着,才没有被害了。”他淡淡一笑,道,“朕向妙锦郑重其事地道歉,她大度不追究,说菊芳毕竟是朕两个女儿的生母,只要她以后安分就好。母后恰此离世,于是,朕就带妙锦与高炽去了凤阳守了一年陵。那是朕与妙锦最好的时光,不久就又有了高煦,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朕下定决心做个好丈夫,只不过……”
朱棣忽然停住了,连喝了几杯酒,才又道:“后来,朕就就藩北平了。”
我听他说到最后,寥寥一语带过了好几年的光阴,淡语意浓,微波中隐伏着伤心的凶浪,仿佛是断肠到绝望后,回首以前,惟见落英无限。于他,与大姊在凤阳,早起时被清凉晨风抚过,晚上共看皎洁明月的那一段,也是记忆中美丽的碎片吧!
朱棣的话里有深深地憾意,道:“妙锦自被朕冷落后再与朕和好后,就变了一个人,永远是温和的,细声细语。朕开始时为妙锦的转变感到开心,但是后来才慢慢悟出,妙锦是用处理君臣的关系的方法来待朕。朕再也见不到她真正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