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月楼的华灯璀璨里,我曾听朱棣娓娓道来他的童年,那是一段遥远、温馨而又宁静的时间,我在他的叙述下走进他风轻云淡的从前。多情但有,当时明月,曾照高楼。如今换了时间,换了地点,不变的还是那两个人,依旧是他在说,我在听。
朱棣看着我微笑,拍拍手,宫娥进来,在他面前摆上荷叶式雕漆紫檀案几,银制雕花酒壶,一个小小的银酒杯;在我面前摆上海棠式的案几,放上泡了龙井的紫砂壶,一个茶盏,外加一碟葵瓜子,然后退出,留下对坐的我与他。
朱棣自斟一杯酒,却不急着喝,把玩着酒杯慨叹道:“现在朕回过头来想想,宁愿妙锦还是那样毛毛躁躁的,那才是她的本性。那时是朕太年轻了。”言罢,一饮而尽。
我慢慢地喝茶,嗑瓜子,听他停停歇歇然后又从另一个地方继续讲起他的少年时代的故事。没人人来打扰我们,我安静地坐着,看着时光倒流,在秋风中细碎地飘散,似如愁如梦的无边丝雨。
朱棣眼睛里一直有东西在莹莹闪耀着,道:“那个时候的菊芳就像白色雏菊,在野草地里迎风颤动,让朕忍不住去怜惜。妙锦愈是对她态度不好,朕就愈是宠爱她,甚至为此动手打过妙锦。事情是这样的,初冬的一天,朕去看菊芳时,发现她抱着永安在抹泪。朕赫然发现永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菊芳的侍女告状,说是妙锦气愤不过菊芳得宠,拿孩子出气。朕一听火冒三丈,也没有查证,就冲到妙锦房里,甩了她几个耳光。妙锦立即捂着脸就去找母后。当值内外命妇朝拜母后,谢夫人一见女儿被打,当众撒泼,要母后给一个公道。结果母后把朕的所有小妾都叫过去对质。菊芳领着小妾们磕头求母后放她们离开朕,小妾们纷纷撩起袖子,都是被鞭打的伤痕。众口铄金,无论妙锦如何辩解都没人信。母后立即就封菊芳为侧妃,摄正妃之权,并罚妙锦去坤宁宫外跪个三天三夜。那天很冷,寒风凛冽,妙锦才跪了一个时辰就见红了,若非抢救及时,这世上可就没有高炽了。朕虽然不满妙锦,但顾念孩子,就帮妙锦求情。可是母后不肯轻易饶恕,下令妙锦思过不得离开寝室半步。谢夫人又气又急,就和母后吵翻。母后被她气晕了,父皇正好进来,看到这一幕,大怒,就杀了谢夫人。”
太祖后妃列传中记载,洪武八年冬,魏国公夫人谢氏对后出言不逊,杖毙于庭。原来谢夫人的死因居然是为女儿出头。可我实在无法把三十年前的大姊与现在这个大姊想象成一个人,大姊那么精于世故,怎么可能干出那样的蠢事来!
朱棣又喝了一杯酒,道:“事情闹得非常大,几乎不可收拾。父皇等火气消了,想想这样处置欠妥,为了安抚在前线与残元余孽打仗的徐将军,就给谢夫人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又让李淑妃从高丽进贡的美人中挑几个送给徐将军。”
我明白其中一人就是我的母妃孝云皇后,就问道:“那你见过我母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