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们知道那石头箱子是什么。”看到林云泰三人心照不宣的神情,彭蕴已然看出他们是识得此物的。
“那不是什么石头箱子,是用来盛放舍利的石函。”滕克勤漫不经心地向他解释道。
彭蕴虽然是岳国桢秘密安插在榆社的下属,但他并没有参与调查明远被杀一案,所以对此毫不知情。既然岳国桢都没有对他交底,林云泰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越俎代庖,所以没有打算向他透露太多。
“看来这个黑衣人恐怕另有所图。”林云泰说道,适时将话题转移回来。
陈耳朵对黑衣人异常的举动也莫测高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陷入思索之中。
他曾从一首诗中得到启发,推测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可能是石勒墓的守坟僧,但他当时忽略了一个细节:在榆社滨河宾馆天台上,一个杀手被围困后自戕而死,他的兵器香板手柄处刻着八个字:“智慧清净道德圆明”。林云泰后来证实这八个字源自临济宗的传代宗谱,于是众人怀疑黑衣杀手可能师出临济宗门下。但是问题来了:守坟僧是在后赵皇帝石勒死后为其守陵的僧人,石勒死于公元333年,守坟僧团的出现应稍晚于这个时间。而临济宗始创者希运禅师生活的年代为公元八世纪的唐朝,临济宗传代宗谱的创立则更晚,时间上比守坟僧的出现至少晚了五百年,守坟僧又怎么可能是临济宗门人呢?守坟僧的职责既然是世代守卫石勒墓,他们不可能在工作之余寻求精神寄托而皈依临济宗。
所以,黑衣人的身份是守坟僧和黑衣人是临济宗门人这两个假设是互相矛盾的,因此至少有一个是错误的,但到底哪一个是错误的呢?抑或两者都是错误的?
一条条信息和线索在陈耳东的脑际围绕这两个假设勾连往复,这是一道极其考验脑力的选择题。在经过了全方位的思索之后,陈耳东依然认为黑衣僧人是守坟僧的可能性最大,即便他们不是纯粹守卫石勒陵墓的守坟僧,但他确信对方至少对外表现出的身份一定是守坟僧。
“林叔,我们明天走一趟赵王村吧!”陈耳东说道,语气中缺少了一丝商量的味道。
“你认为能在那里遇到袭击彭队长的人吗?不要迷信犯罪心理学,并不是所有凶手都喜欢在事发后回到案发现场的。”滕克勤开玩笑道。
“我可不打算在那遇到凶手。”陈耳东笑了笑道,“既然我们都认为袭击彭队长的那个神秘人行为怪异,去现场看一下未必不是好事,我有预感,一定能发现点什么。”
滕克勤笑了一下,未置可否。陈耳东不是警察,没有任何参与案件侦破的经验,但这同时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警察的定势思维,开口闭口预感、合理性,想法也刁钻古怪,但往往能够一针见血。
“我跟你们一起去。”病床上的彭蕴经过输血之后,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别开玩笑了,你好好养伤吧!我让依依和坚强留下来照顾你,明天我和克勤、耳东去赵王村走一趟。”林云泰说道。
“您过虑了,一点皮外伤而已。大不了我不下车,榆社我最熟,你们会需要我的。”彭蕴根本不顾林云泰不容置疑的语气,滕克勤等人看出来他也是条铮铮铁骨的汉子,不禁暗自敬佩。
众人陪着彭蕴在医院聊天,不觉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众人才各自找个角落打了会盹。
天亮后,岳依依出门买了些早点。众人吃完早餐后,彭蕴叫来医生,要求出院。他的妻子布晓曼和医生均表示反对,但彭蕴脾气执拗,情急之下竟然向医生亮出了警官证,对方没办法,只好同意给他办理出院。
早上九点钟左右,工作小组五人扶着彭蕴走出医院。滕克勤让石坚强开彭蕴的车,当看到驾驶室里到处是喷溅的血迹,车前盖也被撞的凸起了一块,石坚强摇摇头表示为难。但六个人坐一辆车根本不可行,石坚强只好从停车场旁边的小卖店里买了几个大塑料袋套在车座上,勉为其难地坐了进去,彭蕴说了声抱歉,坐到了后排。
六人驾车再次来到赵王村,在彭蕴的指引下,来到了村东的石勒墓。众人在彭蕴遇袭的地点下车,当时车辆紧急转弯在地上留下的轮胎痕迹,依然清晰可辨。众人抬眼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座杂草丛生的巨大土丘。
“袭击我的人就是从那边走出来的。”彭蕴缓缓走下车,僵直着脖子,指着不远处紧挨着石勒墓的一条羊肠小道。
因为道路不算崎岖,彭蕴执意跟着众人一起走近查看。六个人沿着羊肠小道来到石勒墓前,林云泰等人和当初的彭蕴一样,很难想象眼前的大土丘就是一代枭雄的埋骨之处。
“想必守坟僧一千多年来守护的就是这个土丘了。”岳依依看了看墓前一座简陋的砖砌墓门说道。
陈耳东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势,只见石勒墓向东二百米处有一片开阔地,杂草丛生,草丛间掩映着些许残砖断瓦,骄傲地向世人证明此地曾经历过的小小兴亡。想必那里就是当年墓东庙所在的位置。
在墓门的右侧,有一个向上的陡坡,长满了低矮的楸树和一片针叶的灌木丛。陡坡上,一株楸树的枝条被明显折断,耷拉下来。两处灌木丛之间的枝叶分向两边,似被人为地扩大了间隙;几株灌木的外皮被剐蹭而脱落,露出白中泛青的树干。
陈耳东发现地上的几处杂草伏在地上,似乎有人踩踏过,细细查看之下,果然发现有一串脚印径直通向陡坡。更吸引他注意的是散落在脚印周围的几根枯枝,他走到一根枯枝前,俯身捡了起来。
“耳东,有什么发现?”看到陈耳东的举动,滕克勤问道。
陈耳东举起手中的枯枝,在滕克勤面前晃了晃,指了一下陡坡。
想到彭蕴提起袭击他的人身后背着柴火,而现在陈耳朵手中就拿着一根枯枝,滕克勤已然明白陈耳东的意思:袭击彭蕴之人曾经从这里上过面前的陡坡。
想到这里,滕克勤沿着脚印,小心攀上不高的陡坡,从两株灌木丛中间缓慢向前移动。没走几步他就停住了,陡坡下方是一个深沟。
“下面是一条冲沟,挺深的。”滕克勤回头向其他人汇报他的发现。
滕克勤所在的位置至冲沟最深处垂直高度约为十五米,有一个细微的坡度。冲沟蜿蜒通向西南方,渐渐向平坦地段延伸,最后消失于平原之上。左侧的峭壁上清晰可见典型的火成岩地貌,其上寸草不生,只能在底部的风化土上看到几处耐干旱植被。
滕克勤突然发现在冲沟底部的一株灌木丛旁,散落着一片枯树枝和木头,因为它们的颜色和周围的岩石很像,所以差点没有发现。在底部嶙峋的岩石之间,散落着五六片灰白色的碎石,像沙滩上的贝壳,只是这些碎石与周围的颜色格格不入。
因为阳光此时照射不到冲沟沟底,无法观察仔细,滕克勤拿出手机,调整好光线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放大照片仔细观察。一看之下,滕克勤大吃一惊,这些所谓的碎石竟然是石函摔碎后的碎片!
滕克勤赶紧将这个发现告知众人,林云泰和陈耳东听说发现了石函,自不量力地向陡坡爬去,无奈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滕克勤只好脱下自己的外套,让他们抓住,将两人拉了上来。
待林陈两人确认了滕克勤的发现之后,三人小心跳下陡坡,思考着如何将石函碎片搬上来。
“黑衣人为什么把石函扔在这里呢?”滕克勤没有被这个意外的发现冲昏头脑。
工作小组一直称呼在榆社袭击他们的神秘人为黑衣人,即使在陈耳东推断他们可能是石勒墓的守坟僧之后也从未改口,不是不相信陈耳朵的判断,只是已习惯成自然。
“腾哥问到问题的关键了。”陈耳东说道。
“也许石函对他们没有价值,所以就扔掉了,难道你们觉得下面不够隐秘吗?”石坚强刚才看过滕克勤拍的照片,有恐高症的他认为冲沟是处理石函的好地方。
但陈耳东却隐隐感到哪里说不通。黑衣人昨天无故袭击彭蕴已经足够耐人寻味了,且其在知道彭蕴已经发现他身背石函的情况下,动手后也未决心致彭蕴于死地,而是任由他逃走。今天众人就在彭蕴遇袭地点附近,找到了被遗弃的石函,这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
而且这草丛中的脚印、散落的枯枝、被折断的楸树、人为拨开的灌木丛,都太明显了,简直就像故意留在现场让众人找到似的。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不到一个月之前他们还因为忌惮工作小组的调查,几次三番想致林云泰于死地,难道他们改变策略了?
六人坐上车,打算回去准备工具,下冲沟取回石函碎片。上次岳依依为林云泰和滕克勤夜探盗洞所购买的登山装备留在了郁州,要不然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彭蕴建议就近到赵王村去借,目前看来只需要一根长绳子、几个麻袋就可以了。
昨夜在医院门外值守,石坚强几乎一夜未合眼,早上因为没有胃口,没吃早点,所以早早饿了。彭蕴让他从后备箱自己找吃的,石坚强取出了一盒饼干和两瓶矿泉水。
六人来到赵王村村委会,彭蕴请村支书借给他几根长麻绳和几个麻袋,顺便向对方感谢救命之恩。
村支书打了个电话。片刻,一个憨厚的小伙子扛来了十几根粗细不等的绳子、三个麻袋、十几个装化肥的编织袋。滕克勤从中挑了三根粗麻绳,以及三个麻袋。
石坚强协助滕克勤将绳子和麻袋放进彭蕴的越野车里,打了一个哈欠,从驾驶室的座位上拿起一包吃了一半的饼干,向嘴里塞了几块,大嚼起来,嘴角碎末横飞。
因为口中太干,石坚强又拿起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咚喝了几口。陈耳东看到石他手中的半瓶矿泉水底部沉淀着一层残渣,是他喝水时由于回流从口腔带进去的饼干碎屑。本来已经沉淀的碎屑,在他的晃动下再次翻腾起来,陈耳朵恶心的咧了一下嘴角。
猛然间一个成语跃上眼前:沉渣泛起。
紧接着又是一个成语:浑水摸鱼。
这两个成语就像陈耳朵脑海里两条远古的大鱼,彼此纠缠着,撕咬着,***着,翻滚着,在海面上忽隐忽现......
“难道这就是对方的目的?”陈耳朵怔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