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我的印象里,李飞在班里不是特别聪明的,能够考上,应与家庭有关,她自己经常炫耀平时就不需要劳动,在家学习时间较多。她的父亲是公社干部,住在镇上,环境优越,虽然不十分读书,但长年累月积累下来,还是比农村的同学好把握学习,所以考的好些,并不出大家的意外。倒是楼丽不上有点意外,因为她平时成绩是很不错的,与我不相上下,考上才在情理之中。结果如此,让大家非常失望痛苦,楼丽更是痛澈心脾,满脸乌云。要知道,除李飞外,大家都是农家子弟,草根草命,华山一条道,高考就是通往山上的独木桥,是茫茫大海的那根救命稻草。
我说:上师范学校,回到我们中学当老师,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迎勋道:我们辛苦了一年,还上不了,你当然很满足了。
田春道:你们男生可以继续补习,女生就惨了,不嫁人以后没有人要了。
楼丽满面愁容道:我真是命苦。今年这个结果,我应该怎么办?
我对楼丽道:还不是简单!回学校继续补习。你们又回炉了一年,更有基础了,再学一年,肯定可以上的,。
楼丽看着我出神,眼泪溢出眼眶,啜泣道:我可能不能补习了。因为已经与家里人约法三章,说好了,最后一次,考不上就不再上学了。
我道:为什么?
楼丽满脸愁苦道: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这一年上学又借了许多债,只有嫁人还债一条路了。说之大哭起来。田春、李飞连忙起身安慰劝解。
我和跛狗林面面相觑。我真为楼丽难过,但命运如此,我们又能够帮到什么呢?
外面下起雨来,淅沥沥的,伴着狂风,使小店的食客一个劲往里挤。大家劝慰一阵,丽渐渐收住了泪,神态恢复自然。
楼丽对我说:颖哥,不好意思,搅了你的喜事。
我道:哭出来就好了。与爸妈说道理,再坚持补习一年吧。千万不要放弃!
田春也附和道:我也要补习,我和你回家与爸妈说说。
跛狗林也看着楼丽道:我也去帮腔,不信父母这么狠心,不让你回炉补习。
19
这天,到教育局办完填报志愿手续后,我让跛狗林陪我去姑婆家拿行李回家。
姑婆听到我考上了,十分开心,道:孩子就是有出息,不枉我们辛苦一场。
我笑对姑婆道:这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让你辛苦了。
我对姑婆千恩万谢,才收拾东西出门。
跛狗林道:我可能也不能补习了。
我道:为什么?
跛狗林道:我叔叔让我到义乌帮忙看店。他哪里的生意做大了,需要人手。反正我也不一定能够看上,不如去学做生意。
20
父亲正坐在天井的枇杷树下纳凉。父亲听到考中的消息,高兴异常。
我说:虽然考上了,但成绩一般,可以选的学校只在岛内。
父亲道:能够考上,就很好了,别不满足。你看村中有哪家孩子考上过?考上是你的光彩,村中的光彩。
村里的乡亲路过家门,都进来问迅一声,免不了说些赞美的话。
母亲从镇上回来,特意买了五花肉,说是要上供向祖宗报喜。从古至今,祖祖辈辈都是修理地球,今天终于有一个有出息了,感念先恩祖德也是应该的。要说村里的习俗,基本还保留古老的传统,没有人敢稍作改变。想起自己的名字,取自颖川堂,还有一个典故呢。村中的宿儒聊起族谱,他说:我们皆出自颖川堂。
宿儒与父亲同辈,是个读书人,知书达理。村中有什么婚丧嫁娶开仓立室之事,都会找他查老黄历。其时己改革开放,四旧将灭,族中老人提倡重修族谱,由宿儒纲领。我升初中那年,收拾行装去住校,他正好路过撞见,聊起报名,父亲便对宿儒道:上中学了,还是乳名不雅,不如请你算一下,给孩子起个名,让孩子也沾读书人一些福气。
宿儒也不推辞,想了一下,道,本族始祖宋时登临临江,开疆辟土、开枝散叶已有近千年了,追溯入琼之前,远祖始于中原,皆号颖川堂。你要当读书人,就取颖川二字如何?
我想一下,便道:这是最好的,名字有来历,让我时时记住了根本。
宿儒笑道:取单名,好记。
我道:那就取颖字,有刀有粮有书在身最妙。
宿儒听了,竖起大拇指笑道:有出息!
21
过了许多日子,父亲见我闲在家中,便道:高考录取的消息来了没有,你也不去问一问?
这话提醒了我,才想起时间过的真快,己临近八月份了。我疑惑起来,怀疑邮差是不是漏送了。又过了一天,还没消息,我心中开始焦燥,胡思乱想,担心落选。便对父亲道:我今天上县城看一看吧。
父亲道:早应该去看了。
步行到镇上十分的路程,等班车却呆了二个小时。在茶店候车的当儿,有许多乡亲、同学都前来道贺、嘘寒问暖。因为赶集,小小的镇墟就一条街道,茶店门前是必经之地,熟人络绎不绝,问什么时候搞升学宴等等,弄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几个已回家务农的女同学却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希望替我物色云云。
班车终于来了,我正要上车,楼英抓住我道:回来要记得到我村一下,青年馆的女生会让你喜欢的。
车上的售票员看着不耐烦,大声喊道:走不走?走就快上。
我只好挣开楼英,道:赶路了,回来再说。
挤上了班车。班车爬上了高坡。我在靠窗的地方站着往外看,只见白盐原海水茫茫,田野苍苍,让人感到悲凉。
想起楼英的话,青年馆如何如何。据我知道,青年馆村村都有。因为农村世代贫穷,盖房子不容易,一般家庭孩子较多,家里的房子拥挤,所以大一点的女孩就集中到寡居老人家的厢房去住。慢慢地,演变为相亲、约会的场馆。如外村的男生到了青年馆,看中了某个女孩子,会请人说媒。这样成就婚姻,在当地相当普遍。
楼英虽然一片好心,但我巴不得离开农村,吃公粮,怎么会找一个农村户口的女孩呢?但我却是个性格温良、不善说不的人,正在纠结中,要不要不驳她的面子而去看一遭。因此成心中又是一件未了之事。一路上,这件事和高考录取之事一直萦绕于心。
走到茉莉轩亭,只听有人喊道:颖哥!
我回头一看,见是田春。
田春冲着我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道:不是在等通知吗?
田春道:我一直关注你这个事。我昨天听姐姐说,今年师专落榜的人很多,便让她帮忙打听,果然你没有被录取。
我一听,如五雷轰顶,青天霹雳,悲从心涌,恨不得当场就往茉莉轩石拄上撞死。
田春安慰道:你先别急,我姐姐正与招生办主仼了解情况,等她出来。
此时的我全身无力,瘫坐在茉莉轩亭石椅上。春跑出去,买了二瓶汽水,让我喝。
田春道:我姐有办法,不急的。
一会儿,田春的姐姐走到亭里来,对我说:阿颖,你已经落榜了。
田春道:那怎么办?
这位姐姐望着我道:恐怕说什么都迟,不上就继续补习吧。
我听了,更加绝望。这个结果让我如何面对久病的父亲和贫困的家庭?
我忍着眼泪站起来,望着她们道:有没有办法改变?我怕不能再补习了。
田春对着她姐道:连姐,想个办法吧。算我替颖求你了。
我道:求求姐姐帮忙了。
连姐道:既然那么想上,为什么不早点找人?
我无言以对,谁知道高考上大学除了考分,还要托关系?
连姐又道:你们先回家,我找招生办,看有什么办法。
看着她走了,我连忙小声问田春道:你姐在什么单位,能够帮忙解决吗?
田春道:她见多识广,如她不行,你的事就黄了。
我这时也知道事情会比我知道的更糟糕。但那怕是有一线希望,也要尽力,连姐就是救命的稻草。我与田春走出茉莉轩亭,心中祈祷上苍可怜一下我这个穷苦的孩子。
走到文澜江桥,望着滚滚向北的江流,不禁潸然泪下。想起家中的囧况,感到无助和绝望,真想往江心一跳,一了百了。转念一下,一家人含辛茹苦,打拼挣钱,勉强供我读书求学,希望读出个子丑寅卯,离乡离土,不再在农村受苦受累受穷,我如轻生,不是太自私了吗,如何对得住她们?
田春道:你攀桥做什么?
我一怔,春己经把我拉下了桥沿。
田春道:你发癫了,跳江好玩吗?
我道:跳江会不会死人?
田春道:莫非你想不开?
我道:真想不开,刚才就有一阵子的冲动。
田春道:你真够傻的。
我冲着着她苦笑道:真要跳了,但是想起父母家庭的苦,自己的责任重大,又怔住了。
田春笑道:真是个没有良心的,难道就没有想到我?
急流从桥底穿过,往北奔流,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散发着异样的银光。田春的脸,正像江水,泛着春光。她的话,虽然半开玩笑,但是认真的态度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的心,只在上学上,对于恋爱婚姻还没有想过。即便是身边的几个女同学,姿色不凡,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我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因为我必须先成功,成功才是一切。
田春道:我们回到姐姐家,等她下班,看她怎么说。
我道:也只好如此了。但太晚我怎么回家?
田春道:必须等她回来才知道什么回事。如太晚,不回不就得了。
我道:不回没有地方住。
田春笑道:我的床有个空位,租给你?
我看着春,竟然一时语塞。
田春道:看你乳臭未干,就这点出息!
我也笑了,道:你租出去,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田春也笑道:那就挂到你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