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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床,我出到院子,在枇杷树下,还感觉头脑涨痛。
父亲道:你昨天喝这么多,赶紧喝点糖水。
我道:喝酒的时候是没有意识的,所以有一句话叫做一醉方休。
父亲道:以后要注意,不能这样喝,很伤身体的。你离家这么远,一定要珍惜自己,不要让父母挂念担心。要知道父母的苦心。我连忙点头称是。
我晕晕沉沉中更觉父亲教训的对。记起昨天的酒席自己失态的情景,不禁有些懊恼。这么多亲戚朋友一定会捡起这些笑料捧腹大笑。
父亲道:你光知道与同学闹,不与远方来的客人打个招呼。
我道:谁?父亲道:黎家兄弟,人家专程从三线基地赶来贺喜的。
我道:好像己打过招呼了。
父亲道:他倒是能喝酒的。
黎家兄弟与我们家是世交。两家虽不是亲戚,但两代通好,有什么事都互相捧场。
父亲道:他与定下了日子,你上学之前到他家一下。三舅也定下日子了,娘家的几个舅舅家也要走一下。
我道:还有一周才起程去广州,能安排的,就依他们吧。
父亲道:叔舅姑嫂家都要请你去的。
我道:我还要去一趟县城,恐怕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这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农村传统习俗,俗称移脚。亲戚们请去亮相,因为是亲戚有好事,要捧场,大家都有面子。乡里乡亲知道这个事情与自己有关,的确会敬重几分。
亲戚们大多居住在本镇附近村庄。骑自行车来回,都很方便。最近的就是外婆家,就十来分钟。最远的是嫂嫂家要走一个来小时。因为有无鸡无酒不成宴的说法,所以去到那家,这两样必不可少。
习惯成自然。这个时候,亲戚请我,都是天经地义的,我是不能推脱的。亲戚这番好意如被拒绝,两家人却会反目成仇,有什么喜事都不会再通知。
我对嫂嫂并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没有过门,一年只春节到家里,上半夜到家,清晨又离开。
临出门时,母亲叮嘱道:你到了村口,嫂嫂会接你的。
果然我骑车走到村口,嫂子正站在哪里等待。
地方民居都是千篇一律的,三间瓦房,外围连着一个小厨房,另一侧是一排猪牛棚。一家连着一家,构成相连院落。嫂嫂推开院门,让我往里走。
刚踏进院子,就听嫂嫂的父亲田九石喊道:五叔到了,快屋请坐。
屋里昏暗,田九石示意我坐在正堂的木床上。床边只摆着一张八仙桌,直觉告诉我这也是凄凉的家庭。
嫂嫂端上一盘鸡,放到小方桌上,又端一盘南瓜,放到小方桌上。摆上碗筷,然后便请我入席。我坐下后,田九石也随着坐下。
田九石从小方桌下拿出一个塑料瓶,道:这是上好的地瓜酒,你喝点。
我推让道:我不会喝酒。
田九石道:随便喝一点,这是规矩。
我举起酒碗与他对碰,道:谢谢石叔了。
田九石道:菜不好,随便吃点。
我不太习惯应付陌生的环境,面对一个人的酒席,我竟然手足无措。石叔也不是善于调节气氛的人,几乎只有劝酒劝菜一式。我只能很客气地应答是。嫂嫂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吃喝。
嫂嫂道:五叔要多吃点。第一次来,别说嫂嫂没让你吃饱。
我自是很感激嫂嫂的关心,但我一贯怯场,不善应付场面,所以只喝了几口酒,便想抽身离开。
我对他们道:我吃好了,我要回去了。
嫂嫂他们虽然也客气一番,但看我如此,也就不十分劝,大家心中明白,这只是程式,关键是来了,上了桌面,塞了红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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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自己急切需要了解广州,便总收听广州台,熟悉粤语语境。父母也不许我去田里干活了,只好闷在家里,拿着千家诗、千家词诵读。离愁别恨,边关烽火,山河待复,山谷闲鸣,都让人顾影自怜,伤怀故国。自己的情感也不单纯地怀抱脱农的喜悦,而增添了一些乡愁和一些新的期盼。
父亲坐在在枇杷树下,见我走出西厢房,便道:移脚几天了。你定好什么时候上学没有?
我道:通知书上写着九月一日到学校报道,从海口坐船到广州需要三十个小时,到二十九号再去吧。
父亲道:那还有几天时间。
我略一想,几天时间真的很快过去,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怎么办?我所牵挂的楼丽的病,好转没有呢?
我对父亲道:我要去看一个同学,然后与同学一起到县城与老师道别。
父亲道:你到县城正好买件衣服上学。
我道:我有衣服,不买了。
父亲道:都是旧衣服。
我道:都还没有破的。
父亲道:出门在外,没有一件新衣服,别人会笑话的。
我道:都是学生,不会有什么讲究的。
父亲道:你还带钱去,买一件回来。
想到楼丽的病,自己心中一阵苦楚。她曾憧憬幸福,与我们一起跋涉,追逐幸福的未来。谁料想半途遭遇如此变故而被断送。走到镇上茶店,铁锹、鲜鲛、黑猪都己经等在那里了。
王少咏道:妍姐、金姐也要去,请你们等她们到再一起走。
铁锹道:颖哥坐着吧,喝几口茶再走也好。
我道:要不我们到市场上买点东西去。
王少咏道:不必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道:老板娘买了些什么?
王少咏道:一点肉、香蕉、桔子,够你们装面子了。
鲜鲛谑笑道:你拿这些东西去,癫娘懂不懂吃?
王少咏道:只是礼数。到人家家里,不带东西去不好。
黑猪道:听说丽姐好点了,买点肉给她补身子也好。
王少咏道:好什么呢,每天说话疯疯癫癫。
王集妍、杨而金打着小花阳伞,姗姗而至。
我道:咱们走吧。
黑猪道:今天骑车去。三辆车,正好各带一人。
我道:石路行车不稳,后面坐的人难受。
鲜鲛道:你骑车带我也可以。
我道:你一身赘肉,像肥猪一样,怎么带?
大家被逗的哈哈大笑。三对人骑车沿着海边小路行进,说说笑笑,颠簸惊叫,不知不觉来到村里。
来到榕树下,见到很多村民围那里,抬头上望。一个老婆婆仰头喊叫道:快下来,再爬就摔死了。
我循着树枝干往上看,只见楼丽正在树上爬着。
大家把单车放好,关切地喊叫:丽姐,小心点,慢慢下来。
楼丽趴大榕树枝上,把脸埋在枝叶里,若无其事,充耳不闻,我行我素。我们轮流呼喊她的名字,希望能够唤起她未眠的知觉。
楼丽干脆站在树枝上,手舞足蹈,唱起歌儿来,声调嘶吼像羊被狼咬的哀鸣。
王集妍、杨而金望着楼丽,潸然泪下。
湾姨坐在树下,一言不发。村里的几个老婶娘都争着与我们诉说楼丽的种种失常。
我道:为什么不送去医院?
一个老婶娘道:她家哪去筹钱住院?女婿倒是跑去医院拿了几次药,她疯疯癫癫,吃一半扔一半。
说到楼丽的托媒男人阿富,曾经是被楼丽所深恶痛绝的。但农村人收了彩礼,退亲必须退彩礼,楼丽虽断然反对婚姻,但无法筹钱退,因此名义上还是别人的妻子。楼丽发病后,阿富倒是不嫌弃,经常过来帮忙,跑上跑下。他也是穷人人的孩子,只懂干农活。因为要经常到县城拿药,他干脆干起了用单车驮私盐换米谷的营生。
楼丽仍然在树上爬来爬去,像一只猿猴似的。黑猪试图爬到树上,把她拉下来。几个婶娘都出言阻止。
看看时间不早了,我们无奈,只有离开。我们抄近路穿越过一片树林,走上县道。不到半个小时,来到县城。黑猪、铁锹、鲜鲛、石板都己拿到了地区师专的录取通知书,陪着我去与老师告别名正言顺。而王集姸、杨而金却不愿意一同去见老师。
叶老师见到我,第一句话就道:那天你喝酒的表现,说明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到了学校,可要收敛好,否则,你付出越多,伤的越重。你还是一个孩子,千万记住不要纵酒伤身。我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我明白,叶老师不希望我太顾情面,在酒桌上被劝被灌而不觉悟。但我这样的穷学生,有什么能力上酒桌。
叶老师又道:一个人要有自己的主见,不可随波逐流。喝酒经不住劝,是缺乏自信的表现。
我道:老师教导的是,我记住了。
叶老师道:你上的学校是全国一流的大学,我知道你出身寒门,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要立大志,成就一番事业。
我对老师的教诲点头称是。但内心却一片空虚,我何尝立过什么大志?我摇摇头,明白自己没有立什么大志,读大学是为谋一份工作,赡养父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