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夜幕降临大地，院子昏暗到已经辨不清枇杷树叶的颜色，厨房的火光忽隐忽现。
哥哥从父亲手中接过马灯，挂在院子中枇杷树枝下。煤油灯光被熏黑的玻璃灯罩包住，只透着泛黄的弱光。朦胧中可以看到树下的青石板上，放着一头绑进猪笼里被严严实实笼住的黑斑猪。黑斑猪四脚朝天，拖沓的大肚脱漏在笼格外。仿佛意识到大限将至，它咧着带着猪食的黑牙拼命挣扎嘶叫。
哥哥站在厨房门口，对母亲道：杀猪刀呢？
父亲忙对哥哥喊道：你们都不懂下刀，去请六叔来，他有一把杀猪刀。
哥哥冲着妹妹道：去六巷请六叔来。
不一会，六叔左手夹着卷烟，右手提着尖利的厨刀，随着妹妹进到院子。
六叔站在灯下，翻一下猪身，对母亲道：嫂子，水煮开了吗？
姐姐正在厨房给三石灶添草火煮水。听道六叔问，便回道：已经煮半天了，水在哭，等一下就开了。
六叔便对哥哥和我道：也差不多了。我们把猪抬到石台上，你们两人一个按住前腿，一人按住后腿，我来捅喉。
父亲走过来道：老五就别动手了。
母亲也过来道：板糕已经上桌了，老五就别沾这些东西了。让老三来。
姐姐提着半桶开水走出厨房，放到角落，然后站到哥哥身后，跟着按住猪后腿。
常言道，猪再大也敌不过屠夫。六叔把刀一送，猪喉见红，又一用力，刀柄已经没了一半。猪大叫一声，马上向漏气的气球，声嘶力竭，软了下来。
父亲虽然很累，但并不放心回正堂安歇，不时提着马灯走出来查看，不免又嘱咐几句。除我以外，父母兄弟姐妹分工协作，一直忙到下半夜，才把猪白条和内脏弄干净。
壁钟摆来摆去，敲响十二下。父亲便把煮熟的猪头摆到仙桌上。
父亲对于古礼是十分注重的。大喜的日子，上供是不可少的。
母亲见我有些困倦，便道：杀猪菜已经煮好了。老五过来，与哥哥一起陪六叔喝个酒。
六叔道：太晚了，老五睡了吧，别喊他了。见我从西厢走到正堂，六叔又道：那就喝两盅，下半夜我去赶海，退潮落坑的鱼虾蟹多，正好给你的老师同学们助兴。
100
虽说是升学宴，但酒席其实是按本地的婚俗进行的，每个座位放着一个海碗，碗里放着一份大块方方正正的五花肉，来者每人一份。
我陪在老师、同学一桌。桌面上的菜，有猪肉黄豆汤，猪肉咸菜汤，猪肉萝卜汤，炒青菜，鱼、虾、蟹三合一。母亲又让妹妹给三个老师各加了一块排骨。
本地地瓜酒成为大家豪饮的佳酿。
杨老师教政治，本来就十分风趣幽默，经常出言不俗，今天更乐得与同学们可斗酒，引得整个院子满堂彩飘。
我见叶老师受到冷落，便起身拿个酒杯，对叶老师道：老师也来一杯吧。
叶老师连忙摆手道：我是不喝酒的。谢谢了。
我知道让叶老师喝酒似有不妥，她毕竟是女性，比较矜持，何况身体也不一定胜酒力。但作为数学老师，又是对我帮助最大的，是我这次高考成功的功臣，如不能敬上一杯酒，将是人生的遗憾。想到这一节，我便提着酒桶到上两碗酒，恭恭敬敬地对叶老师道：今天能够这么高兴地喝这个升学酒，首先感谢老师们的栽培。而对我这株幼苗用心用力最多的是数学老师，我考的最好的是数学科，所以这杯酒我一定要敬的。
叶老师见我如此郑重其事，便站起来道：你别这么客气，老师撒了把米出去，聪明的就抢到多，你就是聪明的那个。
叶老师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见我手举起一碗酒，恭恭敬敬的样子，便不好推辞，只得道：我就抿一口，你也意思一下就好了。别像杨老师那样斗酒。
叶老师站起来，拿起海碗笑道：祝贺你！也谢谢你了。
铁锹、黑猪、鲜鲛也举着酒碗走到叶老师跟前，一同说道：我们也来敬叶老师。非常感谢老师的辛勤栽培。
没等我敬酒，黑猪喊着二桌同学一起过来给我敬酒。
黑猪道：大家和颖哥一起喝个满碗。
黑猪平时就喜欢与我抬杠，现在借机闹腾，使局面很快就进入了混乱。本来大家就不惯喝酒，没有多少酒量，哪里经得起折腾？我一碗地瓜酒下肚，感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我走到万老师跟前道：我再敬老师一次。
大家又大声起哄：喝完。我对方老师道：我记得那年我考试失利，老师月夜来到村里，带着歉意对我说，如考中专己考中了，但人要志向远大点，不要为眼前利益因小失大。如果不是老师高瞻远瞩，我不会有今天的进步。
鲜鲛站在我身旁道：敬酒先喝啊。
石板在一旁道：老师对反对颖哥考中专失利之初，很自责，经常对我们说害了你。现在看来，应该高兴吧。
我笑对万老师道：我从没有埋怨过老师，反倒认为老师看得远，像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前路。
万老师笑道：我的建议看来是很好的。我祝贺你。
万老师话音未落，酒碗一踫，一饮而尽。
我也大着胆子仰脖而贯。李幕联提着大塑料罐，又往海碗倒酒。
父亲看我这么拼命喝，担心我很快醉倒，便大声道：这个地方的地瓜酒度数不高，就十几度的样子，但后劲很大，喝了不容易醉，醉后不容易醒，你们小孩子，别闹过头了。
杨老师笑道：二叔就别心疼地瓜酒了。年轻人要出门了，让他们懂一点人情世故也好，不然出门在外没亲没友，长不出本事。
有酒壮胆，信心更足，口才更好。大家都争着说话，场面十分嘈杂。
我走到王少咏身旁道：吃的简单点，别见怪。
王少咏道：有鱼有肉有菜有酒，不简单了。
我道：老板没有回来吗？怎么不见他？
王少咏笑道：你不让通知人多，就没有让他知道。
我道：你真会开玩笑。可是女同学怎么来的这么多？
王少咏笑道：你别怪我，你看这桌谁不该来的，我马上让她走。
我看着王少咏道：大家能来，我很高兴。我敬大家酒。王少咏道：大家一起来祝贺颖哥。楼英、王集妍、林小笛、杨而金、刘笑亢、黎梨都站起，一一与我踫杯。
王少咏笑道：是不是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来了？
我冲着王少咏道：玩笑开大了，英姐她们不干的。
王少咏道：我还不知道你？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们，是有些失望。
她说的没有错，我心里的确因没有见田春、李飞而有些失望。虽然我一再嘱咐老板娘不要告诉她们。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这么一个细微的不快她也能够觉察出来。
我笑道：今天我很高兴，希望大家也都高兴。到了颖哥家门，就不要客气，尽情喝个酒才好。
女同学们同声道：我们喝的话，你们就没有得喝了。
女同学们比我成熟。在校期间，因我个子较小，坐在前排，经常被她们戏弄。
楼英道：今天本来要灌醉你，但还是算了吧。
我道：你看我这么容易醉吗？
王集妍道：颖哥，我陪你喝一个。
我见王集妍要给我倒酒，便把碗递给她道：好，跟你喝。没等她接住，我莫名其妙地松开了手。酒碗掉到地上，咣当一声，一地碎磁，一地酒水。
王集妍被吓一跳，顺着说道：岁岁平安，大吉大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