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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锯木的吱吱巨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工棚的床铺上,整整齐齐的几床被子叠放在床头,默默地陪伴着在夹缝中生存的我。我走出工棚来到锯木场,只见老舅与罗家才、叶有云、楼进板和肖万湖几人正在钉模板,许多工人却忙着搬运木头,送到机器边。在不远处的树林边,几个服装新潮的外乡人站在****上闲聊,指指点点。
我走到罗家才身旁,大声喊叫道:罗叔,我该做什么事呢?
罗家才放下铁锤,站起来和气道:你个子小,又是读书人,这些粗活你干不了。你就看场吧。
我道:怎么看场?
罗家才道:白天有车辆进出运模板、木料,你登记好,晚上收工时抄录一份给我。晚上就睡在工棚值夜班,防止别人来捣乱。
我道:工棚还有其他人吧?我一个人可不适应。
罗家才道:这个你放心。他们几个叔伯也轮流在工棚睡,有个照应。你就多留个心眼,不丢东西就行。
我笑道:丢了我也没有办法,要有言在先,别真发生了,找我麻烦。
罗家才笑道:哈哈,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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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板加工场已经堆满了很多木料。烈日下,老舅和他的股东们己汗流夹背,纷纷光着膀子,往树林荫凉棚走去。
花儿像往常一样,己把茶水放在那里。
大家随意往木墩子一坐,便大口喝茶水。
花儿对我道:你看着干嘛,喝水啊。
罗家才道:阿颖喝水。等一下罗婶挑回点心,你也尝一尝。
花儿道:妈妈己骑单车去墟市买了,应该差不多回到了。你看,来了。
罗婶挑着担子望着前路走来。每天辛苦工作,需要这些米面糖制品来补充能量。
老舅把一块刚制好的建筑模板平放在小凳子上,便成了临时桌子。罗婶把点心摆放到上面,大家站着食用。花儿也从竹篮中拿出几个古色古香的青瓷碗,供大家装茶水喝。
劳动的人,咬嚼着糖心针堆,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因为这是城里人的奢侈品。罗婶的担筐里还有小葱花饼、白面肉包、糖软糕。我要了一碗软糕,淋上糖浆,咬一口,粘粘的、软软的、甜甜的,真会让人忘记了艰苦的从前。
老舅道:阿颖去喊装车的司机过来吃点心喝水,让他们也歇一歇。我望着几辆大卡车走去,与他们交谈,才知道他们是从海口来的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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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海边,寒风吹得椰叶沙沙响。花儿见我衣服单薄,便给我找来一件军大衣。我正在工棚里看书,寒意让我总是分神,所以对这样的雪中送碳,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便道:谢谢姐姐了。
花儿道:这个不必客气。
我道:你一天到晚这样忙,我能帮你什么,你可告诉我,别客气。
花儿道:有你这话就好,免不了请你帮忙的。
我见花儿说话爽直,明白她心中有事,便道:你就把我当弟弟看好了。
花儿喜上眉梢道:好,我就认你这个弟弟。
我也心中一喜,道:姐姐在上,受小弟一拜。
花儿见我要行大礼,咯咯地笑出声道:罢了,认就认了,别拜。说着双手扶住我。
我也顺势收住身子,道:以后请姐姐关照了。
花儿道:你别告诉别人。
从此以后,花儿见我总是乐呵呵的,不再有什么矜持。有时,吃过晚饭,她主动带我到海边走一走,有一次还走到了几公里远的临高角。徜徉在那一带的战争遗迹。花儿说,她爷爷是琼崖纵队的战士,曾经在这里接应解放海南岛的大军,所以对这一带地方怀有特殊感情。她小的时候,就经常求爷爷讲过去年代的战斗故事。
花儿道:听爷爷讲,临高角是解放军渡海作战发起总攻决战的登陆结集点。解放军大部队渡海到此登陆,与爷爷的琼崖纵队一起,打掉了高山岭炮兵营,又一路向澄迈、海口打过去。他们在风门岭死了很多战友。
我心中十分欣敬,道:姐姐也是革命后代啊。
花儿道:什么革命后代,还不是一个村姑,还遭人嫌弃呢?
我道:姐姐这么漂亮,谁娶你真有福了。
花儿道:不说有多漂亮,但是农村人这样就不错了。农村人托媒,讲究般配,更讲求你能不能持家,能不能干活。
我道:古代女人无才便是德,也是讲求这一套的。
花儿道:我没有上到大学,算是无才吧?
我道:这里说的无才,不是上不上学的问题,而是品性问题,与德行联系起来解释就是女人要遵守三纲五常那一套,不必什么事都争长较短,认死理,让男人下不了台。
花儿听了大笑道:你是歪批的吧。
我道:女人较真总不是好事,男人不喜欢。女人傻一点,就是徳馨了。
花儿笑笑不语。
这天夜晚我们仿佛是旧友重逢,无话不谈,竟然没有男女大防的结巴畏缩。
我道:天气转冷了,回去吧。
花儿道:走了一阵,身子热乎热乎,加上你又是个善解人意、让人温暧的人,我倒还意犹未尽,还想聊呢。
我望着夜空,苍穹深邃,星光暗淡,森林中不时传来夜莺的呜明,让人打起冷颤。
我道:姐姐是本地人,不怕夜路。我不熟悉环境,鸟的鸣叫感觉很恐怖。
花儿道:我倒是忘了。不过别担心,现在附近村庄的渔民都在准备出海捕鱼,路上都会有行人。
我听了,心便落下了一块石头。
花儿又道:你看,不是有灯笼照路了吗?
我见一路上慢慢地有人提着灯笼赶往海滩,解开抛锚在岸边的缆绳,把船儿推到海里。
此时己涨潮了,海水淹没了沙带,有节奏地冲向堤岸,激起了一阵阵浪涛,和着呼啸的北风,发出一阵阵巨响。这些渔人纷纷把小渔船推离岸入海,接着跳上船,发动机器,驶入了茫茫的大海中。
花儿道:你看,海上有这么灯亮,知道为什么吗?
我道:我看船这么小,不像围网作业。
花儿道:你还很懂这个?不会吧?
我笑对花儿道:我家也有一片海。
花儿道:你也是渔夫家庭?
我道:必须是渔夫才了解海上作业吗?我看未必。我们在盐村,与渔村结亲交友是生产需要,互通有无。没有盐,抓了鱼都会烂。
花儿道:我家这片海倒不需带盐出海。花儿见我感到疑惑,又道:这些渔船近海作业,灯光船,第二清晨就收网上岸。
我道:怪不得灯光鱼比较小,又很新鲜。
花儿道:你天天吃的就是他们每晚从海里捕捉来的。渔业、渔船和渔民是渔村的三宝。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活。
我道:你父亲怎么不出海捕鱼?
花儿道:因爷爷是老革命,父亲被选为渔村干部,跑在外面联系生活生产资料,认识人多了,便慢慢走到搞生意的路上去了。
回到工棚,躺在床铺上休息的老舅起身坐着道:你今晚去那了,这么久?
我见老舅不像往日和颜悦色,知道自己可能误事了,便道:今晚走迷路了,到了临高角才折返,所以慢了。
老舅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大人操心不应该。以后走去那里、与谁一起,要说一声。
我道:舅舅别为我担心,我也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