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猪吗,为什么这么重!”徐踵羽爬了几层楼梯,腰酸背疼,不停地埋怨沈佩佩,简直是爬几级楼梯休息一次,徐踵羽觉得这实在是不太符合他真正男子汉的形象。好容易到了阁楼,徐踵羽抽不出手,一脚踢开楼门,像丢包裹一样把沈佩佩丢在床上。见那桌上还有些糕点,今天上午吃真是味道极好,那绿豆糕一股清香,一点都不腻。想着想着吞了口唾沫,心想人是铁饭是钢,肚子在抗议,总不能不吃东西,就走过去吃了起来,一顿狼吞虎咽。刚才那黑光进入自己的身体,体力消耗是平常的几倍,实在是有些劳累过度,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再也不会使用这种危险的方式了,幸亏沈佩佩这家伙把自己唤醒了,否则完全失去意志,后果难料,他还记得上次为一个员外家捉鬼,没注意被附体把人家房顶掀了,追了自己好几条街。想着,徐踵羽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佩佩,嘴里的糕点差点吐了出来,渣滓咽在喉咙里,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原来那沈佩佩现在仰面朝天,脸上的油彩就像前几日那几个外国人画的西洋画似的,形不成形,画的丑自己不承认,还管这个叫抽系派,说是艺术。唱戏的妆本就画的很浓,色彩里面加上融化油脂,徐踵羽虽是个男子,也知道不卸妆恐怕会伤了皮肤,那****在窗户外面一直观察,这沈佩佩在镜子面前捣鼓了好久,一层又一层,也不知道往脸上涂了什么东西。今晚那边正忙着,周巧慧折腾了一下午,虽然捉住了女鬼,晚上怕也是没这么轻松,人命关天,哪有这个空闲来搭理沈佩佩,但他生性冷漠,没有这个心思帮她。
徐踵羽端起桌上的瓷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往门外望了一眼,阁楼门敞开着,走廊外昏暗的灯光照了进来,已是午夜时分,正是阴气正旺的时辰,他觉得差不多了,擦了擦手,抖落手上残余的糕点,从脖子上扯出一个月牙形的玉佩,那月牙玉佩通体晶莹,用一根红线穿起来贴身挂着,虽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雕琢而成,但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徐踵羽盯着那玉佩静静看了一会儿,手指不停地抚摸着,细心地扯出一条手帕,包着放在桌上,紧接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匕首,挽起左手的袖子,看到上面的牙印,望着沈佩佩叹了口气,想到左手失了血,“今日还是右手吧!”,咬着牙,拿着匕首朝手腕划了下去,那匕首刀口甚是锋利,轻轻一抹,立即出现一条血痕,血顺着伤口往下滴,徐踵羽将就着,用盛水果的小碗接住自己的血,左手握住伤口上方,不让血液流回到心脏里,果然,血流的速度加快,不到一会便盛满了半碗。徐踵羽忍着疼,拿出备好的绷带,一圈一圈缠好自己的伤口。
“饿了吧。”徐踵羽把那月牙佩饰拿起来,像是在对它说话,隐隐的,那月牙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光,徐踵羽笑了一下,把那玉佩放到碗里面,随即玉体变得通红,整碗血颜色愈来愈淡,最后竟然变得像水一样,无色透明。徐踵羽望着这“吸血红”的月牙,略带抱歉地讲“今天太累了,你少喝点好么?”,那月牙又闪了一次,徐踵羽把它拿起来,用袖子仔细擦了擦,“真乖。”然后将它又贴身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徐踵羽拿出一个瓶子,昏黄的烛光闪动中,依稀可见是血红色,徐踵羽仔细地,将碗口里的“血”倒进那个瓶子里。今日腐蚀女鬼的“水”虽然威力巨大,但代价却是伤害自己。
“你不帮帮她么?”徐踵羽身边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跟沈佩佩不一样,沈佩佩的嗓音圆润细腻,唱戏的底子好,好听是好听,可带着一股尘世烟火的味道。这声音就像大山中百灵鸟一样,空灵动听。
“你来了?”自从十年前师傅去世后,徐踵羽道行不足,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心中按捺不住惊喜,心想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沈佩佩一定就是那个人,自己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她了。
“这个小姑娘的确不一般,你能找到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那声音忽大忽小,尾音处仿佛虚弱得马上就要消失了。
“你别说了,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活过来。”徐踵羽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沈佩佩,生怕那声音马上消失了。她睡得似乎不是那么安稳,梦中还皱着眉头,徐踵羽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对沈佩佩的愧疚之情,毕竟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徐踵羽出门端了一盆水,放在床边的高脚凳上,热腾腾地还冒着白气,他环视一圈,见这屋虽然没有刚刚那般奢华,但也算是价值不菲,房间右手边还摆放着一张红漆雕花的大木桌,上面搁着一个笔架,挂着大小不一的毛笔,文房四宝倒也是集聚,砚台里研磨的墨水还未完全干掉,徐踵羽摇了摇头,心想她也不把这笔砚洗干净,真真是邋遢。
洗漱台挂着一条毛巾,徐踵羽拿了下来,坐下来开始给沈佩佩洗脸。“你知道女孩子画这个妆要多长时间吗?一层粉底,一层鼻影,最后再用黑色油彩描线条。”徐踵羽笑着,“师姐描过?我可从未见过。”理好沈佩佩额前的发丝,徐踵羽瞥眼,见沈佩佩的头发不长,却横七竖八地压在下边,便伸出右手,轻轻抬起她的头,正准备把她头发拿出来,不小心弄歪了枕头,一个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滚到徐踵羽的脚边。徐踵羽扶正枕头,弄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把沈佩佩的头放在上面,捡起那东西一看,是一个圆形的玻璃瓶。这种瓶子和清的琉璃不一样,琉璃五颜六色,厚度较厚,造价高,只有皇亲贵族或者朱门大户才有,这玩意传自西洋,比琉璃便宜,而且厚度低,无色透明,小门小户都能用。这瓶身有些发黄,隐隐地竟然有一些青苔的痕迹,况且瓶口缺了一个角,有些破旧,徐踵羽怀疑沈佩佩是从哪个角落里面捡来的。这瓶子里面放着一颗珠子,乳白色,有些像珍珠,徐踵羽仔细看了一看,那珠子上面似乎刻着一些字,而且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就有些奇怪,徐踵羽试了试,却怎么也打不开,木塞和瓶口中间夹杂着一点黄色,凭着多年的直觉,徐踵羽隐隐觉得这瓶子有些不一般,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想着沈佩佩这么珍惜这东西,“不看也罢。”便继续给她擦脸。
第二日,竟然是一个大大的晴天,天空一碧万顷,几朵白云懒懒地漂浮着,风把它们吹向远方,好像雨过天晴,人的心情也跟着晴朗了起来。远空飞舞着几只风筝,一派和谐的气象,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沈佩佩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般,十分沉重,怎么睁也睁不开,便揉了揉眼睛。被子温暖极了,还是那种阳光的味道,沈佩佩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床顶,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徐踵羽,华筵,慧姐姐生小孩了,还有那女鬼,非常奇怪,但是感觉却很真实,连胳膊都酸痛酸痛的,但沈佩佩一点也不想动,如果不是徐踵羽的打扰,她可以在床上躺一整天。
“天都晴了你还在睡。”沈佩佩正准备翻身,窗户那边响起一个声音,她呆了一会儿,往旁边望去。窗户又开着,徐踵羽还是像昨天一样,坐在那棵玉兰树上,窗外的阳光好极了,他靠着树干,冲沈佩佩笑了笑,阳光照在徐踵羽脸上,有一瞬间,沈佩佩觉得这个感觉熟悉极了,不止是昨天那个求救的人,小的时候,牛儿也是这样,偷偷爬上树找她玩,沈佩佩推开窗户,见他手里面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笑得很灿烂。沈佩佩想起昨天的事,恍然明白,原来那不是一个梦。脸一红,被他发现了那个瓶子,徐踵羽嘴角上扬,轻轻叹道:“我没这个兴趣刺探你的隐私,只是觉得这个瓶子有些古怪,你自己要当心才好。”沈佩佩眨了眨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那慧姐姐不是真的......”想起昨日的事情,沈佩佩一个激灵,拔腿就要跑,她惦记着周巧慧,生怪自己怎么就睡过了呢,便揭开被子,想一个鲤鱼打挺地翻起来,没想到眼前一阵发黑,头昏眼花,又一下子倒了下去,沈佩佩觉得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她想起昨天华筵的后背,也是人在做,天再看,可见天上还是有玉皇大帝的,自己果然遭了报应。
“你昨天受了不小的刺激,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徐踵羽靠在玉兰上,伸了一个懒腰,无比惬意。“今天早上已经派人来汇报了,那丫鬟说周巧慧昨晚三更时生了一个宝宝,折腾了一夜,现在应该在睡觉,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啊?”沈佩佩一听他说已经来过人,双手挣扎着撑起来,靠在床沿上,睁大眼睛,无比好奇地问道。
“母子平安。”徐踵羽又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这个沈佩佩实在是有些烦人。
“喂,我发现你特别喜欢翻白眼,我是哪里惹到你了。”沈佩佩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长大,因为天资聪慧,戏院里的人没有一个人对她凶过,但一点也没有大小姐脾气,加上她脾气极好,对人彬彬有礼,和蔼可亲,人缘都是极好,这么多年,沈佩佩从未遇到过像徐踵羽这种对她爱答不理的人。
“你们就是麻烦,还不如我师姐。”徐踵羽眯了眯眼睛,打了哈欠准备好好睡一觉。“对了,那个瓶子,把它丢了吧,不吉利。”徐踵羽突然想起来,摇了摇手上的玻璃瓶,顺便一提,反正他知道她也不会听。
“不许,你丢了试试看”果不其然,沈佩佩依葫芦画瓢,翻了几个白眼给他。
“昨晚你实在是太丑了,看不下去就帮你洗了个脸,不小心翻到的。”徐踵羽翻了个面,略带兴趣地看着她,”果然,洗个脸之后就好多了,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洗脸啊,哈哈。”沈佩佩是一个圆脸,有点胖嘟嘟地,长相还算可爱,就是他发现沈佩佩的眼睛,不是单眼皮也不是双眼皮,竟然是一个单一个双,便想起来调戏她一句“还有你的眼睛很特别喔。”
“是你帮我卸的妆啊?真是,谢谢你了。”沈佩佩自觉丢脸,脑海里面想象着昨晚的场景:碎锦戏院,深更半夜,阁楼小屋,黄花大闺女,徐踵羽一个陌生男子为自己卸妆,自己还浑然不觉,关键是还发现了自己深藏的秘密。徐踵羽笑了几声,竟然又被他看穿了。沈佩佩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好似没有秘密,想想便十分可怕。
正想着,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竟然跟昨天一样急促。沈佩佩有些奇怪,最近几日并没有新戏要排,难道是顾班长找自己有什么急事?便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徐踵羽冷漠地瞥了一眼沈佩佩,手撑着床沿,从树上跳了来下,抢先一步开了门。
“什么事?”徐踵羽拉开门栓,敲门的是个女子,一身嫩绿色的裙子,前额梳着一种较短的刘海,远远看上去若有若无,是当下最为流行的“满天星”,两旁留着细小的两根辫子,眼睛大大的,脸和沈佩佩一样有些圆,年龄看上去只有十四十五左右,是个黄毛丫头,到也是显得颇为可爱,只是神情有些焦急,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佩佩一看是周嫂的女儿张芸,她有时会来戏院帮衬帮衬周嫂,性格内向,不太爱跟人说话,也不喜跟戏院的同龄人玩耍,此时来找她,定是有什么事情,沈佩佩想着,连忙走过来,徐踵羽看她摇摇晃晃地,忍不住扶了她一把,递了一只手过去,沈佩佩本就走路不稳,几步路下来感觉天昏地暗,什么都不顾,见只见前面伸出了一个什么的东西,便连忙挽住。
张芸算是第一次见到徐踵羽,看他面目俊秀,身形潇洒,从扶住沈佩佩的神情看来,对她颇为上心,加上前几日周嫂身体不适,这几日一直都在“碎锦”,所以昨夜碰巧也在戏院帮忙,只不过是在前台,听她的母亲说,昨儿有一个留洋的青年,自称学过西医,和沈佩佩一起进了产房接生,可她们在门外听了许久,也不见周巧慧哼哼哼几声,心想哪有接生连哼都不哼一声的,神神秘秘地,结果出来的时候,沈佩佩却昏倒了,但奇诡的是,他们俩进去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连张老太都没有办法的周巧慧,竟然一口气把孩子给生出来了,比生猪仔都让人省心。相必眼前这个青年就是昨夜的西医。
“芸儿,什么事情啊?”沈佩佩定下神来,揉了揉前额。
“佩佩姐,说是昨日来砸场子的那个官兵派人来请您。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顾班长叫我来,嘱咐我让您先去后堂一趟,他有话必须跟您说。”说着,看了看徐踵羽一眼。
“好的,我马上过去,芸儿谢谢你了。”沈佩佩心里一纠,华筵此番邀请,来者不善,昨日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徐踵羽了,只恨后来自己不争气,晕倒之后竟然人事不知,也不晓得华筵怎么会放过他们一马,今早上还在纳闷,她始终觉得华筵不是一个什么好人,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是不知道顾班长让自己去后堂是什么意思,便着急地立即就要走。
“沈姑娘,我们一起去吧。”徐踵羽想到,昨夜事情不寻常,又有华筵大张旗鼓地追捕,顾新元这等聪明的人物,怕是起了疑心,猜出自己的身份,就要求与沈佩佩同行,又恐她死脑筋不同意,在后面补充一句,“再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人扶怎么能行。”
“不用了,你还是在我房间里面。我有芸儿帮我就行。”说着,沈佩佩抓住张芸的手,就往外走。“华筵能放过你,可能是感激我们俩昨晚救了他,因为女鬼的事情暂时放你一马,今天去就说不一定了。你在房间里好生待着吧,千万不要到处走动,让人起了疑心。”徐踵羽望着沈佩佩,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有张芸这个外人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那你等一下。”徐踵羽在门边喊道。
“恩?”沈佩佩转过头,见徐踵羽往房间里面走去,青帐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披风,淡棕色波纹小点,做工精细,是一只梅花鹿做成的鹿皮披风。那年唐街的张定山张老爷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发了横财,那之前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只靠每日摆渡维生,接送人群过河,糊口都困难,当时沈佩佩到时不时地给他们家一点救济,因此发家之后,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件鹿皮披风,说是派人专门从东北运过来,专门赠送给沈佩佩,以表示感谢之情。好看是好看,可沈佩佩嫌这衣服也忒阔气,就不经常拿出来穿,顺手就挂在了衣架上,小红还笑她暴殄天物。
徐踵羽看了看衣架,取下这件披风,走过来轻轻给沈佩佩披上,“外面冷,你还是多穿一件。”沈佩佩没想到徐踵羽如此细心,今早起床有些急,只顺手拿了一件青花上衣,这外面虽然是晴天,可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的。
“谢谢。”沈佩佩刚刚披上,眼前突然涌现一抹血色,茫茫雪地中,一只梅花鹿长着树杈形的鹿角,耳朵似喇叭状,不时前后摆动着,观察周围的动静。脖子细长,浑身都是著黄色,上面长着白色梅花状波点,脚长尾短,跟兔子似的。那梅花鹿停下脚下的奔跑,站在一颗挂满白雪的针叶树下,眼神忧郁地看着这边,沈佩佩隐隐觉得那鹿在看自己,便壮起胆子,虚空中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它的头,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阵马叫声,一只箭不知从何方射过来,射中梅花鹿的腹部,转眼之间,那鹿闻声倒下,沈佩佩低头,只见洁白的雪地中流着一摊鲜红的血液,丝丝地还在冒着热气,那头鹿的肚子有些大,铁箭射到它的腹部,鲜血流到雪中,红得有些晃眼,沈佩佩好像隐隐听到一阵哀叫声,犹豫着准备靠近,那鹿的眼睛里无限哀怨,亮晶晶地竟然有些泪水落了下来。沈佩佩摸了摸它的肚子,布满绒毛的肚皮上有些异动,原来是一只怀了一只小鹿.....“哒哒哒”,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强烈了,沈佩佩靠在树上,正不知所措,突然感觉肩膀被人一拉......
“你没事吧。”沈佩佩被徐踵羽摇醒了,说着解开沈佩佩的披风,挽在手臂上。
“没事。”沈佩佩知道自己又看到了这些事,只不过这次是动物。她冷眼扫了扫自己的披风,示意徐踵羽帮她拿进去。
“佩佩姐,您刚刚怎么了?”张芸搀扶着沈佩佩慢慢下楼梯,见沈佩佩刚才神情呆滞,突然之间眼神空洞,有些奇怪,张芸知道她从来都是神神叨叨的,刚刚不知又发什么疯了,亏得那人一把拍在她肩膀上,这才拉了回来。沈佩佩右手握住扶梯,淡淡说了一句,“没事,姐姐刚刚头有些晕了。”张芸听着,不自觉把沈佩佩握地更紧了。
穿过几个院子,沈佩佩来到大堂。这大堂算是“碎锦”最严肃的地方,进门正面摆放着黑漆木桌,上面依次罗列十块灵牌,都是历代“碎锦”的当家人,凡是班子有什么事,顾班长都会来这里烧上一枝香,祈求老祖宗保佑“碎锦”能顺顺利利,不说发扬光大,至少不要在他手中毁掉。房间两侧挂着一些黄绸帷布,墙体用砖石修建而成,上面配有木雕装饰,两侧还挂着一些昆曲脸谱。其实从这脸谱分布规律看来,也能摸索到一些“碎锦”发展的规律,原本只有“净”“丑”两角,随着剧目发展,”碎锦”的老祖宗们又发明了“副”三个行当,沈佩佩以前来的时候虽然也能理解,但今日不同以往,她看着这些脸谱,竟有些亲身感触,似感觉到了昔日前辈们开山造角的艰辛。
顾新元跪在地上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什么东西,虔诚地拜了三次,才起来整了整袖子,看了看沈佩佩。
“佩佩,今日喊你来,一是为告诉你,你慧姐姐昨日生了一个儿子,当然,托你们的福,我也当爹了。”沈佩佩能看出来,顾班长眉目之间皆是喜气,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顾班长抑制不住当爹的喜悦,沈佩佩觉得此时的顾新元,连那头上的几根白发都熠熠生辉。
“哈哈,我听说了,恭喜顾班长了啊!对了,慧姐姐在哪呢,我想去探望探望,昨夜必定吃了不少亏吧。“沈佩佩心里也是喜滋滋的,心想着周巧慧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以后就可以和她们一起玩了,自己可是前几个月都给小宝宝做了一件新衣裳,虽然是女孩子的,全身花花绿绿,沈佩佩手艺不好,但还特地绣了几朵玉兰,但想必孩子这么小,男孩女孩都能穿,心里面早就把华筵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第二件事情嘛——”顾班长顿了一顿,眼神变得犀利一些,直勾勾盯着沈佩佩,背着手在大堂走来走去,“华筵华长官叫你前去,恐怕你也是知道为什么。昨日的那个小子,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哪里是西洋留学回来的,分明是华筵他们抓的通缉犯!”沈佩佩心里一惊,顾班长阅人无数,觉得这件事果然骗不了他,正愁怎么解释之时,顾新元却先开了口,“但昨日他救了我夫人一命,佩佩你也知道,我顾某人绝非忘恩负义之辈,他现在相必是无处可去,我愿意暂且收留他。”沈佩佩没想到,一向不愿惹是生非的顾班长,这次竟然敢冒这个风险收留徐踵羽,心里面到有些高兴。
“顾班长,我替他谢谢您。”沈佩佩弯下腰,默默地对顾班长鞠了一躬。“你先别谢我,我是在帮你。佩佩啊,这么些年,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以前从未见过他,你要想清楚,这个人为何被通缉,又为什么偏偏来找了你?”沈佩佩没有说话,她也回答不上来吧。无奈外面一直在催,她说了一声便赶紧赶过去。顾班长望着沈佩佩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说了一句。这丫头,虽然一直没老没少,调皮捣蛋,但心底单纯,不经人事,很容易就上当受骗。昨日与那青年有过一面之缘,看起来年纪轻轻,但看起来绝不简单,他顾新元都看不透他的身份。顾新元不禁想起,在沈佩佩十岁的时候,她母亲病重,倪留之际,亲手将她托付给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感情早已经超过与戏班其他人的感情,想起她的父亲,顾班长忍不住叹了一口,当年的事,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