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以为呢?您女儿的聪明,一般人能比吗?我可不是糊里糊涂的小女生,看见个漂亮哥儿就腿软。”“那是,你见过的潇洒男儿,我看着都太多了些,有时我真怕你看花了眼。”“哪会呢?您以为我是什么人呢?您放心就是了,我心里自有数的。”“你才这般年纪,就知道这么多,看得这么清,我这当妈的都不能不服呀。”“您不是要听我说原因吗?怎么又说到那儿去了?”“对,快说正事吧。你知道,你闹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姨,又真怕你不肯撒手。”“所以您得快听我说呢,听完您就能放心了。我跟您说,第一是,他没钱。”“哦。”当妈的就说了一个字,点点头,想必对女儿的态度是赞许的。“您知道,我和紫婕不一样,我喜爱奢华,我不会因为喜欢哪个男人就不管他是不是一文不名。咱们家有钱是咱们家有钱,我嫁的男人必须能给我提供好生活才行,而您也知道,由于你们给我养成的习惯,我的生活标准是很高的。”“那第二点呢?”“说实在的,越和他接触,我还不由得不称奇,真难为紫婕了,从照片上就找到感觉了,他真可谓出类拔萃,不由你心中不喜欢的。如果不是那第二点,妈,我告诉你,我甚至都可能网开一面,对他没有钱这一点不予理会呢。”“都到这份儿上了?”“是的。如果他是学贸易什么的,或是肯做那一行,有我爸的帮助,以他的聪明才智,也不愁打不出一番天地来,我相信他也能为我挣出锦衣玉食来的,就是说如果我能下决心嫁他的话。可他偏偏立志要治什么水,那可就太没前途了,除了受苦以外,能有什么呀?就算他治水在全国排第一,人家给他立个丰碑,或是称他大禹二世,又能怎么着呀?我只有这一世的生活,我要活得精彩美丽,而我要的东西他根本不能给我。真是可惜了,他的聪明才智,要是肯干别的,现学都来得及的。您不信,我爸要是一点拨他,过不了两年,上海滩又得出一个年轻的大亨。唉,可是他偏矢志治水,真没办法,我只有割爱了。”
“你真是太明白了,倒省了我这当妈的操好些心了。”“您真该知足呢。我要是像紫婕那样,一门任性,您不也得像我姨那样,急死忙死的?这样您多好,照样能每天涂脂抹粉的,美您自己的,恨不得和我比着来呢。”“好,好,我谢谢你,成了吧,我的大小姐?甭管怎么说,这下好了,你肯放手,这事能有个结。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姨。我还不知道你?你肯让谁呀?无论是什么,你都一定要那上上的。咱们可说定了,最多再有两三次,你们就不来往了,可不能变了啊。”
“想变也变不了的,我的需要不能变,他的志向也不会变,这两样是水火不相容的。您现在就可以和我姨说,让她放心就是了。妈,我是跟您说,我还真挺舍不得他呢,太好玩的一个人了,他那俊朗真是无人能比的。”
“快得了吧,我马上就给你姨打电话去。”“你打吧,我就把他让给紫婕了。”“你这孩子,真是公主女王的性儿。”
“人家跪倒在我面前,我想不当也不行呀。”此刻,紫琴美丽的脸上,只有一股矜骄之气,那是外人根本见不到,甚至根本想不到会为她所有的东西。
接到表妹的电话,张太太和先生的心又放下来一些,尤其是张太太,她还真怕紫琴舍不得放树青,就说没有未来,她一个占着上风头的女孩子,想和这倜傥青年多玩几天的话,你有辙吗?甭说自己一家没辙,就她这么看去,紫琴她妈怕也做不了她的主呢。这孩子,将来谁娶了她,真不定是好事坏事呢。女人祸水,这自古来的说法,只能针对那极少数有能力兴风作浪的女人。张太太怎么看着,这紫琴的能耐都有些过大了,怕也就是她这样的,能倾城倾国吧,能耐不济的,还不早让小土墙就压死了。这么想着,她心里庆幸,紫琴马上就能看出她与树青没有未来,愿意马上撤身。这总是太好的事了,时间拖长了的话,紫婕不得难受死?刚这么想着,山子又来报,说关家的公子回来了。于是,太太又到紫婕房中哄了她一会儿,大家也就安寝了。这所谓的安寝,不过是说,都上床了,至于睡着睡不着,怎样辗转反侧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不好了,太太!”第二天一早,张太太正在梳头,心里指望着这一天事态能有个好转,关太太就敲门进来了,很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
“怎么了?”张太太心里一惊,那孩子还能怎么着,把他妈急成这样?“树青知道紫婕的表姐今天回上海,这一大早就出去买票了,也要去上海!气死我了,您说,我怎么办呀?”“哦?他是要坐飞机还是火车?”太太问。“不知道。您说我可咋办呀。”“嗯,”她想了一下,“由他去。”“由他去?他真在那儿和紫婕表姐定了终身可怎么办呀?”“那你能怎么办?把他锁家里?有用吗?”
“是没用,他一个大小子,连洋都出过的,哪儿管得了他呀?只是,就这么让他去?唉,可怎么是好呀?”关太太眉头拧着,要急死的样子。
“关太太,我送你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太急,最终树青该能处理好他自己的事的。你都能放他去留洋,就不敢放他去上海?”
“不是不敢,我是怕万一他做成熟饭,可就晚了。”“关太太,相信树青吧,他是个有头脑的规矩孩子。”“您都这么说,我也没别的法子了。就依他去?”“除非你能说服他。”
“他不听嘛。”“那就只有由他去,相信他掌握自己未来的能力了。”“唉,碰上这太有主意的孩子,真没法子。”
“他的出息不也是因为有主意吗?什么事都有利有弊,你好歹受益了,有了个大有出息的儿子,知足吧。”
“可是咱紫婕呢?万一……”关太太没说完,她不愿意把她不愿意的事说出来。
“哈,我看你真比我这亲妈还疼紫婕呢,觉得她用了那么多心,无所得,光有所失,替她不平上了?关太太,我这当妈的真得谢谢你,这么疼她。可咱们也不能为这就强迫树青不是。除了等他回心转意,没有别的办法的。要是非逼着他如何如何,只会使他更不那样做。”
“那就只有顺着他一条路了?”“对,就这一条路,不信你就……”“您说的我还不信?唉,我就是心疼咱紫婕呀。”
“我知道,咱们凭心而论,她表姐不少地方比她还是强些,不然树青也不会一下就迷上她。”
“我不管那些,我看着,没有比紫婕更好的。要是原来能包办的时候,哼!”“行了,怎么着,为了娶紫婕当儿媳,你还想倒退呀?在别的地方也许还成,可你儿子是留洋回来的呀。”太太笑了。“所以这儿没辙呢不是。这可真是,没出息的盼出息,这出息的要着的急也一点儿不少呀。”“那是你放不开。”张太太故意说。“放得开就咋着?任他想咋着咋着?”
“我说关太太,你先得端正态度,他的终身大事,他还真是想咋着咋着,你看准了谁了,能做的也只是往那方面引导。”“所以我这儿急呢,使不上劲儿呀,心里急得着火似的!”“关太太,这不就和关团长当年打仗一样吗?有勇无谋也不行呀。”“咱这儿不就是找您要谋来了吗?”
“那我要说,顺其自然,一定要水到渠成才好。我现在还在想呢,过去两年,咱们是不是拔苗助长了。”
“咱们不是也没咋的不是?”关太太不以为然,不过她可能马上就意识到了,多说无益,便打住了。“您的话我记住了,那您先忙吧,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麻烦您。”
“没事。我知道,不是真着急,你也不会这么早就跑来的。”“可不,我跟您说,我真觉得是火烧眉毛了。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吵您。”“关太太,你说哪儿的话呀,有什么事你随时来,咱们何必见外呢。”“谢谢您,我先回去了。”关太太是出去了,可张太太这向来沉着的人,想让心态保持得如一潭静水,竟不可得,一时间,她甚至无法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地将自己乌黑的美发梳好。花了差不多三倍于平日的时间,她才将头发整理成型。这些事她是不让丫头们给她做的,“我又不是自己做不好,干嘛一定要扎着手让人伺候?我自己弄头发,可以常变变发型的,不是件好玩的事?”她曾这样对先生说。他当时劝她让小红给她梳,因是看着她那长长的美发,怎么着也得捣弄半天的。太太既这样回答,他就做了个巧妙安排,太太自己打理头发时他就到院里打上一路拳。还是得说,东北人的身板,他又是打小学的,虽从没在这上面用过功夫,可几年前想起来,又把这其实是半拉花架子的拳数拣起来时,也真是难为他了,竟打得虎虎有生气,颇哄得些门外汉的。他又是在自家院里打的,少不得博来一片真心喝采,得意之余,他就将这路拳当了每天早晨太太梳头时他的晨练内容,然后二人再一起用餐。
“你今天怎么这么长时间,我好几次想去看看,你干嘛呢,又一想,你怎么也该来了,是不是?是因为刚才关太太向你通报了什么吧?她慌慌张张和我打了个招呼,就找你去了。是不是有不好的情况?”先生在餐桌旁想必已等了不短的时间。
“你听听是好是不好吧。”太太将新情报通报给了先生。“这还用说吗?其中能有一点儿好吗?”听完后先生皱着眉说。“我倒期望着从中出些好儿呢。”“这好儿从何而来呀?”先生自是不解。“乍一听,当然全是不好了。咱们这几个大人,谁不怕这生米,该说半生的米了吧,煮成熟饭?所以我刚才有一会儿还真是连头都梳不下去,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
“结果您这运筹帷幄的,把什么想通了?竟然能往好里指望?”“我想,脓包早些捅破,该是好事,总那么难受着,腻歪着,再转成什么慢性的毛病,就不好了。树青正在最火热的时候,他又是西洋派作风的,必会与紫琴探讨将来在一起的可能,这一探讨,不可解决的矛盾不就暴露无遗了?”“你就那么肯定,这矛盾必不可解?”“应该是吧。紫琴那孩子,心里明白得真是,怎么说呢,我看连她妈那挺精明的人儿,都不及她一半呢,在她一生最重要的问题上,也就是永远要过优越于别人多少倍的生活这上面,她是不会有任何动摇的。而树青呢,又是个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他既立志要为中国人解除水患,谅也不会为儿女之情就轻易改变的。据此看,树青到上海去,倒有助于他尽早看清这一矛盾。”
“你要这么说,倒确实是好事了。可是,你真的有把握,这两个人都不会由于让对方搞得心醉神迷,而有所改变,调整自身吗?”“天下的事哪来万无一失的?我都是分析,何来把握?不过话是这么说,我还真是对自己的分析有几分自信的。而这一切,主要是缘于对紫琴的感觉。”“你有什么感觉了?”
“说实在的,我是为紫婕庆幸呢。”“咱紫婕就这么惨?”
“你以为呢?和紫琴比,在有的方面,咱的宝贝女儿就是低能,咱们就是闭着眼不承认也没用的。”“让你说的,我真不忿。你说说,在哪方面?”
“对男人呗。紫婕看见张照片,就一副终生不嫁第二人的架式了。人家紫琴,就我看,和她可真正是天壤之别呀。”“有那么严重?”听得出来,张先生是为问而问,提出的问题,他其实不需要回答的。
“你还用我给你举例说明吗?”“都说到这儿了,你就说说也无妨。”
“先说她这次为什么到北平来,那位政要的大公子特地邀请她,就为他的场面事,你还没看到?我都不用问,她在上海必是社交皇后的。她在哪儿一出现,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她。树青这样的男子,她见到的多了呢,说应付裕如都不够,该说她如鱼得水的。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倾城倾国这个词来。”“她能?”
“她是真正的能呢。你知道,我一直在想,若要倾城倾国,定要那女子真的有心计,会用心计的,没有那根弦的,就说咱们紫婕吧,就是无比美貌,也是什么也撼不动的,我怕风把墙刮塌了,她都不知道躲,会被砸着呢。”
“好在也没指望她去倾城什么的。”“你指望也没用的。”
“那在树青这事上,紫婕就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等着她了?”“所以我刚才说庆幸呢,一是庆幸紫琴生活目标明确,倾什么不倾什么她心里摆的清楚着呢;二是她久在情场,应不会为哪个倜傥男儿就乱了自己的方寸,这不是好事?不然她真要存着和紫婕争树青的心,咱紫婕可是丝毫胜机也无的。”
“夫人明见,咱家是真的想依着东北人常说的去护犊子的,竟没法去护。紫琴和紫婕,这怎么看着,都不像一个世上的人似的,除长相外,她们真的是无一处可以相比的。”
“好歹咱们把这事想明白了,只有寄希望于树青和紫琴都保持清醒了。”“他们能吗?”“你又要我给你保证?我自然还是那句话,谁也难保万全,但总还是有充足的理由去满怀期望吧。”“要不然一会儿咱们上白云观去?”先生提议。
“摸那石猴去,请他显灵?好啊,一会儿就去。”太太笑着说,“哈,连你这智多星也技穷了?”
“咱就不能心诚一回?”“难得难得,此心可嘉。我自是唯盼你心诚则灵。”